台商子女在大陸就讀國際學校,但也接受中共課綱和教育,示意圖非當事人。照片來源/崑山國際學校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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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何處 台商二代成兩岸異鄉人

記者 翁意晴、胡格非、徐瑋佑/聯合報導

「兩岸都有家,但又感覺不是家。」這是22歲台商二代黃棕閔的心聲。近幾年,這些台商家庭,隨著兩岸經濟、人民、網路、文化互動頻繁。對於國家、族群的認同也開始變得模糊,在迷惘的表情下逐漸產生新的歸屬感。

台商子女歸屬感、認同感,腦中種種困惑和想法。製表/翁意晴

總統府資政兼任企業家的辜寬敏,在今年614日舉辦記者會提出,目前,在大陸的台灣商人、台籍幹部、台灣眷屬人數合計約100萬人。他強調:「這100萬,都是老闆、技術人員、管理人員」。

台灣與中國/大陸,兩岸政治對立,經濟和貿易卻有著相互依存的現象,可謂既矛盾又曖昧。從1978年鄧小平實施改革開放,台商一代至大陸投資、開設工廠,至今已有一群人,在彼岸各鄉鎮擁有資本、資產,形成一個已然「深耕」大陸的台商群體。

台商一代,普遍認同「台灣人」的身份,同時也不排斥「中國人」,在兩種身份游移。以經濟學的認同觀,強調個人在太平世界中的選擇權利。世新大學社會心理學系主任詹昭能認為,台商一代多數對於「政治認同感」高轉移性較弱,當事人對政治投入較低,且專注於事業投資上,形成雙重認同的可能性就會提高,跟政治型態有關。

異鄉人:兩岸皆家,卻也不是家

「台商二代」,在《中華民國國籍法》採屬人主義的原則下,出生時父或母為中華民國國民,屬中華民國國籍。在身份上屬於「台灣人」。但因為成長背景深受「中國化」所影響,同時親戚還在台灣,或與台灣人交流頻繁。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這是他們心中的困惑。

台商子女多數擁有中華民國護照,前往大陸使用台胞證。攝影/翁意晴

今年22歲,在台灣出生的黃棕閔,自三歲跟著父母前往大陸昆山開設塑料工廠,開啟他在大陸10幾年的成長生活。他就讀于昆山國際學校從小學一路到高中畢業,高考完依父母建議,回到台灣讀大學。他在大學時,第一堂課自我介紹:「我只會用拼音,寫簡體字,但我是台灣嘉義人。」

有時他會自問,「我是台灣人啊!但我在台灣沒有家,只有親戚家,但我在大陸的家好像也不是家。」對於他來說,在小時候,每三年回台灣就像「去」旅遊,「並沒有感覺是回家了。」

政治因素與情感認同的糾葛

回台灣之後面臨的,不只是文化的差異,更是政治認知的衝擊。大二太陽花學運,使黃棕閔開始關注政治和兩岸新聞,坦言在大學以前,他從未去細想中共教育課綱內,歷史課本所記載的事件與自己的關係,對他來說:「只是記憶、應付考試罷了!」

從社會心理學層面角度看,詹昭能說:「認同,是情感的因素大於理性,並非理性分析的結果。屬於人與符號之間,產生的強烈連結。歸屬感,則屬於身處的地域性、團體,產生的感受。」例如黃棕閔回台灣後經歷的人事物,對台情感連結會增加,相對的對大陸的印象,也可能會時過境遷。

情感的特色,在於會隨著分離時間拉長,而會逐漸淡掉。台商二代「台灣認同」流動歷程:在小時候人脈基礎以父母為主,對自己的觀念會受父母主觀意識所影響。進入到校園,會受團體和教育影響。隨著進入職場,產生「解離」,即是情感上的認同,可以和工作分開。但一但回來台灣頻率變高,認同感就會增強。

台商二代,對於台灣認同的歷程圖。製表/翁意晴

另一方面,詹昭能說:「這種在雙重文化背景下成長的台商二代,會同時背負兩種符號認同。就是『非常大陸』和『非常台灣』,主因也是政治因素參雜其中。」他們容易產生雙趨衝突或雙避衝突,前者是對兩岸皆有情感,但難以割捨;後者則是面對一但選擇自己是「中國人」、「台灣人」,勢必要捨棄另一個身份,感到進退兩難的心理困境,兩者都會使其矛盾不舒服。

父母看台商二代:兩岸族群 應在理解下互動

台灣屬於移民社會,在這背景下,歸屬感不只是地域性的,也包含人際關係的歸屬感。人們普遍希望有團體可以依附,是歸屬感的問題,因為這是生存的元素。個體在一個地方找不到歸屬感,會感到落寞,無法生存。所以人們會因為求生本能,設法去加入一個團體,以讓自己生存。

58歲的黃麗方屬於「外省二代」,十幾年前丈夫和公公,把企業從台灣移往大陸發展,於廈門開設鋼鐵工廠。面對兩岸交流,她認為:「台灣人認同自己是台灣人,這是該肯定且鼓勵的。但不該建立在其他人都是『敵人』的基礎上。」

她以外省二代身分,在台灣生活多年的經驗。強調同在台灣島上的人們,不該再去分裂各個族群。她女兒以前在美國就學時,其他台灣人卻以貶義、嘲弄口吻,稱她女兒是『外省婆』。反觀,她發現廈門鋼鐵工廠的員工們,雖會因為來自不同省份各自成一群,但彼此之間對外,還是會稱「我們是中國人」,不會特地去分隔妳我。她認為兩岸的交流更是如此,應彼此尊重各自文化。

當被問及「妳認為妳的家在哪裡?」她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我還是希望我的家人們,都留在台灣建立家庭。因為台灣政局相對大陸穩定。」以他們家是資方而言,休假是彈性的,且廈門和台北不過一小時飛機的距離。她說:「兩岸很近,很方便。每個禮拜回來也可以。我媳婦、女兒、孫子和我都在台灣,我丈夫、兒子都廈門、台北兩邊跑。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台灣。」但她說她丈夫面對孩子就業,則認為:「哪裡有發展,就去哪裡,不要侷限在台灣。」

台商子女 留在大陸發展成趨勢

認同感,絕不是一種既定的事實,而是人為建構和創造出來的,會隨著不斷創造和消解的現實中產生流動,且往往會隨著經濟市場所影響。

22歲的蘇玥在台出生,因父母在上海經商多年,她國小讀大陸的學校、高中在美國紐約就讀、大學回到台灣讀Christ’s College。雖曾考慮留在台灣的航空公司就業,但最後主修英文學系和擁有留學背景的她,還是選擇投入上海的英文補教業。她坦言:「大陸在經濟各方面,需求和市場比較大,機會也較多。同時學生更認真。」

黃棕閔回到台灣之後,由於見慣大陸的競爭環境下的學生,因為不想和台灣的大學同學一樣「混」,反而競爭感更強。他認為,不論是否接手家裡的事業,都會選擇去大陸發展,畢竟大陸的市場大,經濟環境較好、且互聯網發展完善。尤其是在資訊化和全球化的時代,兩岸之間很難想像純粹的本質,來做為認同的基礎,台商二代的更是如此。

對於多數台商而言,赴彼岸定居純粹是經濟考量,然而官方政治角力,以致台商及其二代認同感糾結。但在兩岸政、經無法分立下,如何自處,端看其個人智慧。在全球化世界中,國際、國族分界越加模糊,也許以「地球人」自處亦是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