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公衛

在岸上枯萎 鯨豚擱淺悲劇何時落幕

記者 王敬、楊宸睿、蔡予倫/採訪報導

台灣四面環海,悠游於海中的鯨豚,當前卻與本地保育物種面臨同樣的生存困境,且鮮少為社會大眾所關注。依海洋保育署調查,台灣周邊海域可目睹多達32種鯨豚,約占全球種類三分之一。然而,按國立成功大學海洋生物及鯨豚研究中心統計,近五年台灣沿岸鯨豚擱淺數平均年達144頭,相當於每三天就有一隻鯨豚上岸,且絕大多數擱淺時都已失去心跳脈搏。儘管台灣擁有得天獨厚的生態環境,鯨豚卻因日益惡化的海洋空間而客死異鄉。

救傷單位第一時間抵達通報地點,並進行現場評估。圖片提供/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何旻杰

人為影響 不利生存 

海保署報告指出,擱淺鯨豚主要死因可歸於三大因素,分別為漁業混獲、生理疾病以及船隻撞擊。國立台灣大學獸醫學系教授楊瑋誠表示,鯨豚擱淺與漁業活動、海上頻繁來往的船隻之間有愈發緊密的關聯,且鯨豚受人為污染導致疾病的情況皆顯示目前台灣海域環境正逐漸惡化。

世界自然基金會WWF2016年發佈一項資訊,全球每年至少有30萬頭鯨豚因漁業混獲喪命。成大鯨豚中心主任王浩文解釋,現今漁業常採用「底拖網」漁法,數艘漁船圍網在海底拖行並將魚群集中捕撈,此漁法不僅會摧毀海床、造成過度捕撈,大量混獲也導致海洋物種面臨更大的存續危機。

由於鯨豚天性聰慧,經常趁著拖網未結束時進入捕食,王浩文表示,若有些鯨豚未能及時脫逃拖網範圍,就會成為混獲下的亡魂,且隨著海上交通日趨頻繁,快速往來的船隻容易撞擊鯨豚,對其體內外造成物理性傷害。

回憶過去在金門協助製作鯨豚標本時,中華鯨豚協會擱淺處理專員郭祥廈不捨道,每隻經手的鯨豚都有被船隻撞擊、骨折後又癒合的痕跡,原因就是附近海域往來的船隻航速過快,使牠們無法閃避。當前造船技術講求大船體、高航速,然而在海上交通量大增後,船隻撞擊就像路人行走時瞬間衝出一輛大車,鯨豚根本沒有時間反應。

此外,在解剖分析擱淺鯨豚的身體狀況時,有高比率案例發現牠們的呼吸系統、肝臟及免疫系統等臟器出現異常病狀。楊瑋誠說明,人為汙染撇除眾所皆知的塑膠垃圾,無形的「人為毒素」危害性更高:舉凡工業排放的重金屬、農藥、抗藥性細菌,甚至貓糞中的弓蟲等,都因不當排放導致海中鯨豚受害。對於海洋汙染狀況,郭祥廈表示雖然當前沿海不當排放已管制得當,但過去工業排放的遺毒目前仍舊無解,只能寄望未來的科技能研發出排毒技術。

巡查通報 宣導保育 

台灣重視鯨豚保育的源起,王浩文回憶,保育行動始於1990年「澎湖沙港事件」,當地漁民圍捕大量海豚的畫面遭國際動保組織拍攝曝光,引發各國強烈譴責。因當時禁止商業捕鯨早已是全球趨勢,台灣為避免國際壓力,遂在同年將所有鯨豚納入保育名錄。

海巡署隊員協力救援志工,將擱淺鯨豚運送至救援站。攝影/蔡予倫

海保署海洋生物保育組科長柯慶麟表示,自2018年海保署成立後,積極宣導民眾目擊擱淺事件後及時通報,同時透過整合社會各單位資源,如海巡署配合巡查、救傷單位前線援助等,使實際擱淺數字逐漸明朗化。他提到,海保署不斷調查、搜集救傷資料並管理樣本案例,期望能持續針對當前危機制定保育計畫,盡可能減少對海洋環境的危害。

海保署人員與救援志工時刻觀察擱淺案例健康狀況。攝影/蔡予倫

由於海洋實在過於廣闊深邃,且鯨豚經常為捕食而跟隨魚群移動,不像陸地生物能做長期的深度研究。楊瑋誠認為,若想了解各個種群在海中遭遇的問題頗有難度,而死亡擱淺案例的解剖工作是人類能獲得相關線索的重要途徑,經由檢查外觀與剖析臟器進行死因評估並建檔儲存,往後才有足夠數據梳理出資料中的關聯與前因後果,進而規劃出對策。

保育政策保守 政府經費有限 

投身鯨豚救援逾二十年的郭祥廈表示,人們對於鯨豚相關資訊所知甚少,盼望政府撥出更多經費支持其生理、病理之相關基礎研究。他認為現行保育政策過於保守,除研究大眾關注議題,其他同等重要的研究與建設卻經常被忽略遺忘。

郭祥廈解剖死亡鯨豚,以進行研究評估與後續處理。 攝影/蔡予倫

郭祥廈坦言,多年來鯨豚保育的經驗,其保育工作仍重在推廣,而非基礎研究與精進法規政策。儘管推廣海洋教育,讓年輕世代理解保育意涵勢在必行,但當人們環保意識提升後,如何推動實質措施卻十分重要。

郭祥廈進一步指出,有些保育政策關照的種群不夠全面,例如離岸風機的施工船隻行經視為「明星物種」的中華白海豚保護區時,船速須管制在六節以下,但離開保護區後即無限速規定。如此一來,其他鯨豚種類在非保護區範圍是否就無需顧及牠們的生命,他認為這顯然失去真正保育目的,對於不同鯨豚竟存在差別待遇感到十分弔詭。

縱使保育研究在維護生態上不可或缺,但社會本就不願對基礎研究投入過多成本,其主因在於研究是否能在短期內為經濟發展帶來顯著效益。王浩文表示,身為學者能明白政府在整體保育行動上能編列的預算有限,一來是保育研究無法短期見效;二來是公部門因考量時間成本,對支持長期研究的意願不高,導致鯨豚基礎研究陷入制度面兩難。

志工須定時紀錄鯨豚呼吸次數,做為健康評估參考數據。攝影/蔡予倫

論及過去面臨的主要困阻乃知識面難以推廣,王浩文回憶,以往網路傳播尚未發達時,只能藉由發傳單、登傳統媒體宣傳吸引民眾參與活動,如今推廣管道已大幅提升,他親自經營成大鯨豚中心的社群專頁,分享擱淺救傷消息並邀請志工一同參與救援。他強調,救援行動是全天候、馬不停蹄的工作,倘若經費資源能夠到位,人力及其他問題都能獲得改善。

推動公民教育 確保物種永續 

擱淺上岸是鯨豚遭遇生態危機後的結果,但並非問題所在,楊瑋誠說明,鯨豚不像人類會有醫療行為,通常鯨豚上岸,就如同醫院中的「重症患者」,身體狀態相當不樂觀,這也導致早期的活體擱淺救援存活率不到一成,後因海保署整合人力資源,並升級醫療設備,才使目前的活體存活率提高至三到四成。

台南四草鯨豚搶救站資深志工莊景壬指出,假如擱淺鯨豚在救援後的恢復情況良好,人員和動物會準備進入「釋回狀態」。他解釋,預備釋回前,絕大多數時間禁止人員進入鯨豚活動視野,避免其對人類產生依附;且因鯨豚通常畏懼如打針、身體檢查等醫療行為,在救傷單位人員進行相關行動時,反倒容易使鯨豚對於人類產生負面觀感,這使得釋回後將導致鯨豚未來會主動迴避人類,以減少人鯨衝突。

志工在救傷池扶住擱淺鯨豚,協助牠們換氣及維持皮膚濕潤。攝影/蔡予倫

楊瑋誠表示,很多人認為救援鯨豚等同作保育。對此他直言,此說法並不十分準確,因為救援工作只是鯨豚保育的一環,而保育的初心是為確保物種存續。他解釋,救助擱淺鯨豚的意義不僅在於人道精神,亦可了解案例在海洋的遭遇,有助於分析種群現況,得以使保育成效更進一步。

鯨豚保育人士一致期望大眾不以「成敗」論定救援工作,倘若社會只認定鯨豚釋回海洋為「成功」,面對活體擱淺案件存活率僅有三至四成的現況,不僅多數結果會令人感到沉重外,救援工作也容易淪為急於釋回大海的窘境。

儘管鯨豚救援已有標準作業程序表可參照,但王浩文認為,圖表會有多重導向的結果,而釋回海洋僅為其中一個選項,即使擱淺案例最終無法回歸大海,也應將其視為整體救援網絡中的一份重要貢獻。誠如王浩文所說:「教育的意義不僅在於改變當前人們的觀念,更直指未來。」他強調,與其依靠志工救援、政府宣導,持續推動公民教育,才是最能達到環境保育,讓地球上的鯨豚得以物種永續的方式。

 

  • 底拖網:這是種將魚網沉至海底拖行,為工業化漁業下的一種重型捕撈漁法。 
  • 弓蟲:弓蟲是一種寄生在細胞內的原蟲,是分布於全球性的疾病,全世界都有病例發生。弓蟲可以感染大部分溫血動物,但以貓科動物為最終宿主。

 資料來源/國際非營利組織綠色和平衛生福利部疾病管制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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