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劉羽萱、黃榆媃、邱子嘉/採訪報導
近年來,社會對兒童與青少年的身心健康越發重視,大眾逐漸認識「拒學」的概念,但理解上仍不全面,仍有民眾認為孩子是因偷懶、逃避或無病呻吟,才不去上學。孩子無法到校、老師難以聯繫學生、家長無力照顧等狀況不斷上演,若各個協助拒學生的系統無法相互合作,這些看似被予以教學彈性的學生,其拒學問題可能會加劇。
不去學校上學不等於「逃學」
「拒學」是學生對上學產生強烈焦慮與恐懼,可能會伴隨生理症狀,如頭痛、肚子痛,進而排斥到校就學。長期關注台灣拒學議題的吾心文教基金會祕書長林宜璟解釋,當學生出現時常請假,或到校後無法入班等狀況,可能就是拒學行為的徵兆。
林宜璟提到,拒學是一種行為,台灣對此尚未有明確的定義。而吾心文教基金會對拒學的定義為:學生兩周沒有辦法進班上課、學生家長知道孩子拒學的狀況並知道他的行蹤等。
「拒學」與「逃學」有類似的狀況,但仍具有差異,吾心文教基金會特約諮商心理師張在蓓解釋,這兩種學生都對上學有負面的反應,「他們一個是很退縮,一個是很外放。」她表示,逃學生可能對學校課業無興趣,故選擇翹課打工,甚至流連於聲色場所,因此容易結識不同背景的朋友,進而被帶壞,產生對社會的問題行為,且同一時間,家長通常不清楚孩子的行蹤。
拒學生則可能相對在意課業表現,甚至成為壓力來源,容易因焦慮伴隨身心症狀,張在蓓表示,拒學生通常會待在家,且父母知道孩子的狀況。她說,拒學生也較少有反社會行為,但如果家長對拒學生採取嚴厲的管教方式,使其難以忍受,可能導致其情緒失控,做出激烈行為,故其暴力舉動通常不是針對社會。
藏在數據裡的拒學生
小涂(化名)於國三眼睛發病後視力每況愈下,導致課業開始跟不上,又加上人際的疏離、緊張的師生關係以及自身壓力,讓他逐漸不想去學校,感到焦慮、排斥,甚至有時候會哭。小涂表示,輔導室會給他一種「要心理諮商、輔導你」的感覺,因此他比較喜歡找特教老師聊天。他提到,雖國高中的特教組給予許多協助,自己也有持續追蹤心理方面的狀況,但升上大學後,仍出現拒學的情形。
阿翔(化名)同樣是在國三到高中期間出現拒學傾向,他說明,因準備會考感到壓力,對他而言,學校是比較緊張的地方。當時的他沒有活力,只想待在家中,一聽到要去學校,就會出現強烈的負面情緒。他表示,選擇休學前,有持續去輔導室接受協助,媽媽也有帶他去找心理醫生,除了與心理醫生的單獨談話外,媽媽有時也會陪同,另外他們也有去上許多相關課程。「我覺得是蠻有幫助的(接受心理醫師的諮商),畢竟我現在已經可以接受去學校了。」現在阿翔已重返校園,並選擇自己有興趣的高職科系就讀。
根據吾心文教基金會2019年至2020年所做的拒學生態問卷調查,抽樣訪問總計259所學校,其調查結果推估全台的拒學生比例為0.58℅,也就是每1000位學生,就有6位是拒學生。林宜璟指出,早期歐美國家以及鄰國日本已有與拒學相關的文獻,台灣卻缺乏對拒學的研究,像是盛行率也無法掌握。
據教育部國民中小學中輟生人數統計,國民中小學的中輟人數有減少的趨勢,其中中輟原因則以「個人因素」為最多。而高級中等學校休學人數與高級中等學校學生學籍喪失人數統計顯示,休學人數和中輟生人數一樣有明顯下降,其中以「因志趣不合」的人數為最多,但學籍喪失的人數卻逐漸增加。
雖從以上數據可得知目前我國青少年的就學情形,但實際的拒學生數量無從得知,且導致拒學的原因複雜多元,難以歸類。張在蓓認為,教育部針對中輟生,有通報或裁罰的處置,但拒學部分,卻很模糊且難以界定。
憂「關心」成壓力 師生缺少溝通管道
現任平鎮高中導師陳玉嘉說明學校處理拒學生的流程,通常會先轉介輔導室,再交由學務處給予出席彈性,教務處也會提供成績考核與學習狀態,協助申請自學、輔導轉學等。但陳玉嘉指出,拒學生若不到校,學校的輔導資源就無法幫助到學生。他解釋學校老師與學生沒有溝通管道,且大部分的拒學生會抗拒接觸老師,故只能透過其家人打聽情況。
「分寸的拿捏對老師來說蠻困難的。」陳玉嘉擔心,若一直督促一個恐懼上學的孩子到校,老師的鼓勵與關心可能會成壓力來源。他分享過往接觸過的案例,有些家長雖知道孩子拒學的情況,但一開始會用較為激烈的手段,積極希望孩子重返校園。她說,若都沒有成效,家長會逐漸無力應對,卻也不願意放棄對孩子的期望。她表示,最糟的情況是拒學生既不自學也不轉學,將自己停滯、封閉在家中,這對其身心狀態與人際關係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拒學原因多元複雜 三個面向環環相扣
張在蓓表示,拒學的原因分為三個面向,孩子本身、家庭因素與學校。
關於孩子本身,張在蓓解釋,通常拒學生可能為高敏感、完美主義,或挫折忍受度較不足的孩子。她提到在人際關係方面,高敏感的孩子對於老師、周遭同學的反應容易感到緊張,或有過多的聯想,而若孩子有被同學排擠的經驗,較難消化與人交際的情緒,導致難以面對人際互動的壓力。
至於家庭層面,張在蓓說明,長輩的期望與家庭互動,可能導致孩子出現拒學的狀況。有些家庭的父母親或長輩對孩子的學業表現期望較高,使課業對孩子來說成為每學期須達成的「任務」,學習的本身也失去樂趣。而有時候不同大人的期待會不一樣,她舉例,假設媽媽與爸爸相處不和諧,如此一來媽媽與孩子的關係可能會比較緊密。當孩子玩電子產品時,媽媽僅會溫柔提醒,但爸爸也許會很生氣,認為媽媽沒有管教好孩子。
張在蓓強調父母若長期對孩子的教育方式不一致,孩子就會處在夾縫中,從中尋找能讓他達成目的之方式。她舉例,當孩子不想上學時,只要向媽媽撒嬌,就會成功,而當爸爸想用權威方式處理孩子上學問題時,媽媽又會阻止。家庭互動像彼此卡住的一盤棋,孩子上學的問題也逐漸演變成真正的拒學。
拒學有很多的因素,每一個拒學生狀態都不完全一樣,張在蓓表示,這三個面向是目前可以掌握到的部分,且環環相扣。而她認為其中最重要的是學校層面,課業壓力、對新環境的不適應、師生關係及人際壓力等,種種因素使孩子認為學校是不友善的,難以融入。
拒學工作仍有改進空間 望各界更積極合作
我國對於拒學尚未有明確規範,因此各個學校都有各自的處理政策,再加上每位拒學生狀況不盡相同,張在蓓認為,目標應擺在各個系統,以及不同專業間的合作。她舉例,諮商心理師、精神科醫師、特教、社工等角色,都正持續研擬幫助拒學生的方式。
她強調,只有專業人員願意彼此合作、積極連結,才能夠建立一個網絡,了解孩子想法,進而逐步找到一個合適的作法幫助他們重返校園。不僅如此,她提到,學校裡也要建立系統合作,各處室及各個老師皆有各自立場,故光一所學校,各單位也必須根據學生狀況進行協調。
「每個位置都有他的難處,要怎麼互相合作而不是互相拉扯,其實存在許多眉眉角角。」林宜璟表示,基金會近年不斷倡導「系統合作」,只有多個系統互相配合,才能成功處理拒學問題。
在系統順利建立網絡之前,是否來得及接住這些拒學生?張在蓓強調,處理拒學有時間急迫性,當拒學生連續多日未到校,作業與考試將累積,造成學習進度落後,再度加重孩子的課業壓力。此外,她也說,由於許久沒有入班,拒學生可能會感到無法融入班級。小涂分享關於人際壓力的經驗,他認為有拒學情況的人通常朋友不多,甚至沒有朋友。由於怕干擾到其他同學,因此他不想與他們聯絡,導致與同學的關係越來越疏遠。
家長合作與輔導策略:理解、支持與協助
張在蓓認為父母的合作很重要,當父母願意跟孩子一起諮商,將有助於孩子重返校園,但若父母合作度低,處理拒學問題時難度就會提升。
談及輔導拒學生的方式,張在蓓表示,她會分成小五到國二與國二到高中兩個區段。她認為,小五到國二的拒學生自主性低,需得到較多的協助,因此,會跟父母、孩子一起談話,協助父母找到能合作的老師,並從老師與孩子建立關係開始,逐步協調孩子回到學校。
至於國二到高中這一階段,自主性高,家長對他們的約束力正在降低,張在蓓希望,要多理解孩子的期待與需求,並同理、支持他們,藉此找出讓拒學生返校的方法。對此小涂也有相同看法,他認為,旁人可以支持拒學生回學校上課,但不建議持續要求返校,更不應責備他們。
張在蓓表示,應針對不同的拒學生,訂定個別化的輔導計畫,需要相關專業人士一起努力,「雖然復學機率稍微低一點,但我不認為沒有,我們要努力的空間還很大。」
穩住自己才能照顧孩子 親師生建立正向連結
除了孩子本身,其實家長的心理壓力也不小。「他很痛苦,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痛苦。」阿翔媽媽語帶哽咽的說。初期孩子開始拒學時,因對拒學的了解不多,她在溝通與處理上無從下手,查閱許多資料後才了解孩子的拒學狀況與家庭環境、學校有密切關係。
為讓阿翔克服拒學的問題,她積極尋求各種協助,看心理醫生、與諮商師會談,以及上網查找資料等,除此之外阿翔媽媽還須擔任孩子與學校間的溝通橋樑、協調夫妻關係,同時工作也會隨時配合調整。談及來自各方的壓力,她笑笑的說:「他是我兒子,難道要放棄他嗎 ?」之前阿翔經常失眠,隔天也會無法上學,為此她也難以入睡並感到擔憂,阿翔媽媽表示,若自己情緒不好,對阿翔也是種無形的壓力。
若家長身處混亂情緒,可能會將負面情緒帶給孩子,張在蓓表示,家長首要學習穩定情緒,再來才是重整與孩子的關係,調整對孩子的期待。她提到,過程中也要協調父母彼此的親子理念,使其一致更是一大考驗與挑戰。
親、師、生是否能建立正向連結,張在蓓認為家長將會是重要關鍵。家長可以與理解孩子狀況的師長建立關係,並跟學校促成正向互動,讓孩子認為學校是友善的。張在蓓提出可採取「推又不能太推、黏又不能太黏」的作法,讓孩子能感受到學校與家長願意協助但又不強迫他們上學,逐漸引導孩子回歸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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