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蔡沁縈、蘇淳閔、周雨純/採訪報導
自新冠疫情爆發後,全球仇華情緒升溫,更演變成各地出現無差別攻擊亞裔事件,西方社會的亞裔移民人權開始受到關注。根據「停止仇恨亞裔組織(Stop AAPI Hate)」統計資料顯示,自2020年至2021年3月就收到超過3795件歧視、攻擊亞裔的投訴事件。
3月16日,美國喬治亞州亞特蘭大市多家按摩館與水療館發生連環槍擊事件,造成2名華裔與4名韓裔女性死亡。但是根據「紐約時報」報導,亞特蘭大當地執法單位認為,槍手的犯案動機與種族主義無關,而是所謂的「性迷戀」。
在西方色情產業中,亞裔女性時常被塑造成是來自東方的神祕女性,服從且性開放,在影視作品中也經常扮演第三者、性工作者等角色,對於生活在西方國家的亞裔女性而言,種族歧視與性別歧視往往一併出現。
生長在夏威夷的韓裔藝術家Lauren Hana Chai大量創作有關女性刻畫與性的作品,她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夏威夷是個有著大量亞裔社群的地方,同時又有自己深厚的文化底蘊,身為韓國移民的她,從小感覺自己無法完全融入當地文化,也曾對自己的「定位」感到質疑。直到長大後,才開始擁抱揉合韓國與夏威夷文化的自己。
Lauren觀察到,美國對於亞洲女性最顯著的刻板印象就是安靜、乖巧、順從,卻又如同日本古代藝妓般的「淫亂(sexually promiscuous)」。她認為,主因就是在過去戰爭期間,駐在亞洲國家的美軍「消費」當地妓女的習慣,取悅男人的性工作者形象隨著撤軍後一起帶回了西方社會。
而來自大陸的留學生蘇珊武為進修碩士來到美國,已經在美國生活五年,目前在華盛頓工作。在異國的生活中,她也遭受過不少歧視性的事件。
令蘇珊武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她來到美國求學的第一年。她在站台等公車時,就遭到白人無故的攻擊,對她說「離我遠一點。(stay away from me.)」。因為當時外語還並不熟練,她也無法了解前因後果並進行有力地反駁。
亞塔蘭大槍擊案事件發生後,在開車上班的路上,她也經常會遇到白人逼車,超車時甚至會搖下車窗說一些不好聽的話,而令她感到難以接受的是,對方還是一位女性。
另一方面,蘇珊武在的韓國城有韓裔自發活動,將亞特蘭大槍擊事件用韓文、英文與中文寫出來放在路邊,祭奠自己的同胞,同時希望引起過路者的關注。這使她再一次了解到亞特蘭大槍擊案的始末,經此事件,她也開始思考亞裔為何難以融入西方社會,面對西方的歧視,亞裔又為何難以團結起來反抗呢?
她強調,對於美國法律與制度缺少了解,使得許多國際留學生難以融入社會。即使是來自偏鄉,學歷並沒有她高的同事,也會瞧不起亞裔,認為她只是一個外來民族,不如他們了解當地。當她與同事或老闆交流工作內容時,蘇珊武經常可以感受到他們眼神反映出來的不屑。
「當事情真的發生在我們身上時,就不是算了這麼簡單了。」蘇珊武感嘆,中國人喜歡看熱鬧,會覺得同胞遭受歧視只是機率問題,哪怕歧視事件一次又一次地發生,亞洲文化中的「隱忍」使得亞裔經常抱著「算了」的心態。但是當這些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你想要站出來維權時,別人也會以同樣看熱鬧的心態,這就陷入了惡性循環。
回顧仇華百年歷史 亞洲女性成最大受害者
研究跨國女性主義的中央研究院助理研究員劉文表示,對亞裔女性的仇恨並非無中生有,這是種族問題與性別問題交織之下的結構性悲劇。
回顧歷史, 美國1875年通過的《佩奇法案》(The Page Act)是最早明文禁止華人女性(Chinese Woman)入境的法案,當時的社會氛圍認為這些來自東方的女性全部都是出賣身體的性工作者,法案也同時禁止當時的中國移民在美國組成家庭、落地生根。
時間拉近到二戰後,韓戰的爆發讓大量美軍進駐南韓,並開始繼承使用許多日本在韓國殖民時期留下的妓院。劉文指出,根據統計當時有超過85%以上的美軍都光臨過當地妓院,這是個十分普遍的現象。
大量的軍人帶著對東方女性的印象回到美國後,開始成為現代社會對亞裔女性的刻板印象。針對亞裔女性的性化(Sexualization),有學者稱之為軍事—性複合體(military-sexual complex)。
直到百年後的今天,這樣的刻板印象始終沒有得到改善。劉文以百老匯戲劇《西貢小姐》舉例,美國士兵與被拋棄的越南妓女故事,這樣的情節完全符合白人男性軍人在亞洲遇到亞裔女性後,短暫邂逅與悲劇收場的故事情節。
另外,僅管亞裔社群在美國或是其他西方國家一直都是模範移民的象徵,平均收入甚至是非裔家庭的兩倍。但劉文提到,許多人都忽略了一個數據——亞裔家庭的收入所得落差最大。
劉文表示,由於第一代移民的比例非常高,因此大家常常看到那些帶著資本、技術來到美國的亞洲菁英,過著舒適、安逸的中產生活。但是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亞裔,就像其他種族如拉丁裔、非裔女性一樣,在服務、清潔等或是家管產業奉獻勞力,這也形塑了現代的亞裔形象。
抗爭熱度失溫 凝聚亞裔社群成唯一解套
亞特蘭大槍擊事件發生後,反亞裔仇恨運動遍地開花,加上自新冠肺炎爆發以來的排華潮所累積的能量,這些移民的人權問題開始出現在全球視野。
同樣身為少數族裔,非裔美國人的人權抗爭行之有年,時至今日仍挑動著美國社會最敏感的神經。劉文表示,許多人將非裔美國人與亞裔美國人的抗爭相提並論,但其實兩者是截然不同的。
她說,移民到美國的亞裔社群以東亞國家為主,受儒家文化薰陶、影響深遠。劉文表示,這些亞裔菁英通常帶著資本來到美國,夢想著腳踏實地工作就能過上舒適的中產階級生活。因此,這些人通常期望自己成為「能被白人接受的移民」,傾向安逸。
因此,去政治化一直是這些保守的亞洲移民的行事方式。也因為如此,在西方社會大量仇視亞裔的事件發生後,出現的街頭抗爭規模仍略遜於前陣子的非裔人權抗爭運動(Black lives matter)。
劉文強調,亞裔社群是個很大的分類,裡頭包含南亞的印度裔、東南亞的菲律賓、越南裔,以及最大宗的東亞裔,不只要考量這個「分類」中的差異性,也需要思考如何將這些不同群體共通點結合起來。
唯有團結一致、尊重差異,這些東方移民才有機會在白人主流社會得到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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