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班詠絜／採訪報導
「實在不敢相信戰爭真的爆發了，這完全出乎我預料。」特別軍事行動不再只是空談，它真確地發生了，家鄉位在烏克蘭頓內茨克州德魯日基夫卡的尼基塔（Микита）直言。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大規模入侵烏克蘭，來自北、東、南三方空襲，令烏克蘭人民措手不及。儘管兩週前這早已成為烏克蘭百姓間談論話題，但親眼目睹戰事發生、家園被侵佔，遺留下的只有害怕與無助。
又是震耳欲聾的轟炸聲 活著真的幸運嗎？
「凌晨五點我被一聲很突然的爆炸聲嚇醒，那時候真的非常害怕，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尼基塔不可置信地敘述著戰爭爆發時的心境，他與父親相互對看幾秒後什麼也沒說，儘管當下一無所知，依舊迅速收拾手邊行李。
窗戶、牆壁都在劇烈搖晃，忽然間聽到有東西迅速飛過並發出巨大聲響，尼基塔形容「像是噴射機的聲音」，約過五秒後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那感覺就在附近。」這樣的場景再頻繁不過。
尼基塔敘述自己每天都會聽見爆炸聲。搶購食品及生活必需品的現象混亂不堪，不是架上商品被掃購一空，就是商家早已歇業。除此之外，銀行內自動提款機的現金也已被抽乾，無法再提領，「狀況真的非常可怕，大家都很崩潰。」
不僅如此，俄羅斯的猛烈砲火亦波及到烏克蘭發電廠及天然氣管線系統，在缺乏電力的情況下，沒有暖氣的烏克蘭人民只能在寒冬中瑟瑟發抖，網路及手機訊號更不用說，無法工作、學生也無法透過遠距學習。
水管有時也會受損，沒有水使用是日常。連基本的日常生活條件都難以滿足，於是當地居民紛紛開始外移，尼基塔表示，家鄉人數早已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根據國際移民組織國內流離失所報告顯示，儘管國內流離失所人口趨勢逐漸下滑，但截至2023年1月仍有超過535萬人無家可歸。
尼基塔對於身邊的人沒有因為這場戰爭死亡，也努力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感到慶幸，「那是我們很幸運，或許其他人就沒有那麼幸運⋯⋯。」
恐懼支配生活 離開家園迫不得已
烏克蘭東部靠近戰火前線，除了日常生活必需品、食物不易取得外，醫療資源更是不足，但西部狀況稍微理想些，戰爭後兩個月，尼基塔父親要求他離開家鄉，移居到烏克蘭西部。
「當下我完全不想離開，我們也因為這件事情吵了一架，但最後他還是把我送去了。」於是尼基塔乘坐了一輛從頓涅茨克州到利沃夫的巴士，與父親分隔兩地。
雖然巴士票價比戰爭前高出3至4倍，但尼基塔還是乘上一輛載滿人和行李的小巴士，花費約十七小時的路程才到利沃夫。大多數的乘客是女性及年長者，加上幾隻貓狗，他們嘗試帶走所有家當逃離烏克蘭東部，「有些人甚至帶了電視和微波爐。」尼基塔描述這段艱辛過程，也提及途中多次遇上士兵們突如其來地車輛臨檢。
「我在半夜才抵達利沃夫，所以不得不在火車站過夜。」尼基塔描述：「那裡有很多母親帶著孩子，全部人都擠在一起，躺在地板上休息。」他於次日抵達烏克蘭西部山區一處陌生村莊與母親及祖母居住。
「我很幸運，但其他人不一定」 戰火下的軍事壓力
尼基塔說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在極力申請官方難民證，以獲得少量金錢及物資援助。除了繁雜文件需要備妥外，符合兵役資格的男性還需至當地軍隊服務處完成搬遷申請，「為了處理這些文件，我還會睡在他們的辦公室。」
尼基塔原先立志成為一名水手，在大學就讀的四年間，他們必須接受相關軍事訓練，「我的學士計畫裡有一些軍事課程，事實上，我是初級軍官。」尼基塔說：「我們每天從早到晚都要在烈日下訓練，晚上還得整晚守在大門附近。大學第一個月我就瘦了七公斤。」
當時尼基塔就讀敖德薩國立海事大學，因為有「學生」身份庇護，不至於被徵招加入軍隊；但在畢業後，才是噩夢的開始。「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因為就我所知，很多的員警或是軍方的人，會把車停在路中間，直接抓人加入軍隊。」對此，他坦言相當害怕。
來臺求學重獲新生 「那深陷戰爭的其他人呢？」
受戰事影響，對烏克蘭人來說，專心求學成為奢侈的夢想，「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麼可能繼續學習？」尼基塔於去年八月中申請一項由臺灣專門提供烏克蘭學生的獎學金計畫，他坦言：「其實當初沒有想到會申請上，結果在資料送出幾天過後，我就收到通知說可以參加面試，後來也順利通過了。」
戰事期間禁止18至60歲男子離境，但仍有少數例外，出國求學便是其中之一。從晚上11點到早上6點，尼基塔在烏克蘭在邊境等待通關，他聽說到的案例皆未通過邊境、被士兵遣返，所以完全睡不著覺。
尼基塔分享他坐在巴士上等待邊境檢查時最緊張的一刻，他説官員檢查文件時，只問了一句：「你是學生嗎？」他答了「是」後，便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驅逐下車，他感嘆：「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隨後尼基塔便被帶去首席官員的小房間，經歷一番問話，官員請他在門口等候，他坦言：「那時候我的心真的快碎了，腦海裡只有不斷浮現一個字：『Please』。」
官員們的討論內容有些滑稽，但對於在門外的尼基塔而言卻是一道曙光：「臺灣？也許他很聰明，讓他走吧。」於是尼基塔再度回到巴士，開啟來臺求學之路。
在尼基塔離開烏克蘭不久後，連該項例外也被禁止。尼基塔很慶幸自己身在臺灣，但他心中不時也會感到內疚：「我不勇敢，因為我不在烏克蘭，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為國家打仗。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只會逃跑、逃避現實。」
「這（獎學金計畫）讓我能繼續讀書，對一個烏克蘭學生來說真的非常珍貴。」尼基塔選擇電子工程作為他的主修科目，對他而言是一項全新挑戰。
尼基塔每天都待在實驗室做有關積體電路（IC）的實驗，還在五個月前將過去半年完成的研究主題提交給台積電公司，而台積電也將其電路製作成微芯片，「現在我需要做一些相關的測試，因為這都是之前沒有過的體驗，所以我覺得非常有趣。」
學業逐漸步上正軌，尼基塔期盼未來能順利完成碩士學位，也打算畢業後持續在臺就業。儘管如此，他對家人的思念未曾減少：「我每天都會打電話給他們，跟他們聊天、互相分享日常。」家人支持對尼基塔來說至關重要，是他在臺求學之路最大精神支柱。尼基塔也寄望和平盡快到來，早日與家人團聚。
延伸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