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曾于真、柯芃均、吳晏妤／採訪報導
傳統紙紮不只是紙屋、紙車，更承載著生者對亡者的思念與寄情。過去，人們相信紙紮可以將生活所需帶到另一個世界，讓逝者衣食無缺。然而，隨著時代轉變，這項傳統文化在年輕族群中漸漸被視為過時、甚至帶有迷信色彩。但紙紮並未消亡，而是悄然轉型，透過藝術化與創新客製，展現出獨特的文化資產價值，延續其生命力。
紙紮文化從必備走向選擇
過去台灣傳統喪葬儀式中，紙紮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切竹、調糊、剪紙到彩繪等複雜工序，每一步都是由紙紮師傅親手完成。在過去人們尤其重視紙房子與金童玉女等，是為了讓逝者到另一個世界後，也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40年前的紙紮，都是人工竹編的。」紙紮師傅林建江回憶道。傳統紙紮依地區風格有所差異，閩南式講求精緻細膩，而北方則強調粗獷大氣，牛車馬車等大型作品隨處可見。但大約在二十年前，紙紮隨著時代更迭慢慢走向現代化，別墅洋樓取代了傳統三合院。到了近代，家屬希望紙紮能共同滿足逝者生理與心理上的需求，於是便利商店、速食店，甚至連寵物用的紙紮都相繼出現。
紙紮的演化過程，其實也反映出了社會環境的縮影。台灣人口密度高，尤其在大台北地區，因為焚燒場地限制，加上環保意識抬頭，能夠焚燒大型紙紮的地方只剩下台北市的懷愛館（原第二殯儀館），導致紙紮在北部的生存空間日益縮小。而南部地區面臨到的，則是人力流失、缺乏後繼者。林建江表示，紙紮對於他而言是一種寄託，讓它變成是自己的興趣與成就，而不只是一份工作。
而在桃園發展近40年紙紮工業的聯興糊紙店，至今仍由年輕師傅承繼父業，堅持手工編織紙紮作品，林建江表示，即使因為政策規範，現在大型的紙紮不再盛行，取而代之的是精緻小巧的客製化商品，但他們仍希望能夠維持傳統，同時跟上流行，為此持續努力。然而，他們同樣面臨人力流失的問題，附近其他家紙紮店在這幾年裡陸陸續續關店，主要原因還是缺乏願意留在家鄉發展的年輕人。
承載心意 延續傳統
從古至今，紙紮的核心價值是慰藉，讓生者放心，也讓逝者走得安心。每件紙紮作品，都承載著思念與牽掛。林建江強調無論未來轉型到何種程度，紙紮的本質不會改變。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或許因現實而走到盡頭，但牽掛彼此的心是永遠存在的。
台灣消費者追求更精緻的品質，不論是名牌包、高級別墅，還是設計師打造的特殊造型，都代表了紙紮文化正走向少量與精緻化。聯興糊紙店老闆娘劉寶齡提到，現在紙紮雖然不比以前那樣的壯觀令人肅敬，但因為創新與客製化的發展，紙紮也慢慢與現代社會接軌。紙紮逐漸從物質轉向情感層面，成為表達思念與尊重的媒介，這不僅是時代的改變，也是將紙紮從傳統困境中，駛向創新的軌道。
夾縫中求生：環保、法規等挑戰
儘管不斷嘗試創新，紙紮產業的困境仍是現實。紙紮產業面臨最現實的困境，即市場需求大幅下滑。現在的喪葬儀式大多都是走向「簡約風」或是「環保葬」，紙紮作品因此被視為「非必要開銷」。加上人力短缺、原料上漲、法規限制等，讓許多業者難以維持營運。南部多是家族經營的傳統工藝坊，而北部則面臨高額的租金與空間不足的困境，形成了不同層面的壓力。
在淡水從事禮儀人員的塔張表示，在十幾年前，紙紮在喪葬禮儀中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因為長輩們以前很辛苦，所以希望他們離開到另一個世界後能夠衣食無缺，所以在他們眼中紙紮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之物。南華大學生死學系教授王枝燦也表示，紙紮在現代確實不如以往，簡化的趨勢更是如今顯著浮現的問題，但隨著轉型，也讓更多人看到了紙紮價值與商機。
因此，雖然面對到很多困難，但不論是師傅、禮儀人員、或是當代教授，都認為紙紮並沒有消失，只是換了種形式繼續存在，仍然持續創造屬於它的價值。對他們而言，傳統並非隨著時代消逝，它必須要跟著時代轉變。
紙紮的轉變，不只是產業的演化，更反映了整個社會價值觀的改變。從「形式」到「心意」、從「實體」到「象徵」，人們逐漸理解紙紮的真正意涵，不在於燒了多少東西，而是那份「想讓對方安心」的心意。
在這場轉型的過程中，傳統與創新的界線逐漸模糊。紙紮不只是喪禮中的陪襯，而是成為了藝術、文化與教育的新媒介。但要讓這份文化真正的延續下去，除了師傅們的堅持，更需要社會的關注與制度支持。
價值重塑 極致與新生的拉鋸
隨著環保法規與觀念改變，紙紮技藝的傳統市場逐漸萎縮，許多紙紮店從危機中嘗試轉型。當傳統遇上創意思維，紙紮正從殯葬業走向生活，透過創意客製化作品，讓這門古老技藝重回大眾視野。
而對於紙紮面臨到的這些變化，紙紮師傅林建江卻意外地樂觀。他認為，遇到困境代表需要改變，但改變不代表沒落，反而能藉此發展新商機。但相關禮儀人員卻有不同的看法，單程旅行社社長郭憲鴻認為，紙紮目前的定位已達高峰，接下來只會漸漸往下走，雖然提倡了很多創新或是藝術風格的轉型，但終究敵不過民眾意識的改變。
要在現在的環境下發展，還要面臨AI科技的崛起，傳統文化的延續絕非易事。在大部分人的眼中，紙紮仍被視為喪葬文化的代表，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是需要時間與成品去證明。
傳統注重「要什麼都有」，現代則強調「有故事，有意義」。林建江表示，許多客人看到創新的紙紮後，反而更能接受這項傳統。以前會認為燒紙紮是老一輩的迷信，但看到有設計感的作品後，會認為這是藝術文化的一部分。除了民間的努力，地方政府相關文化單位也開始推動紙紮技藝的傳承計畫，例如宜蘭傳統藝術中心，曾邀請藝術家張徐展進行展覽。張徐展是台灣知名藝術家，同時也是紙紮世家新興糊紙店的第四代傳人，由此可知，紙紮其實在慢慢的轉變，發展出它的文化價值。
跨界與傳承 紙紮文化的新嘗試
紙紮這項原本與「喪葬」連結的傳統技藝，近年以全新姿態進入教育現場。愈來愈多學校與文化機構將紙紮課程帶進校園，成為學生理解文化與生命的起點。中國文化大學推廣教育部開設「現代精緻紙紮屋的設計與製作」課程，這堂課程以實作為核心，希望可以打破以往對於紙紮的印象，讓紙紮結合現代設計最重要的三大觀念「流行感」、「設計感」、「科技感」。
不僅如此，鳳山科技大學也曾邀請講師張毓軒開設紙紮課程，而南華大學生死學系更是開設了不同的相關課程，希望藉由課堂讓學生接觸紙紮。南華大學生死學系教授王枝燦在現代生死學理論學術研討會中發表了他對現代殯葬儀式的看法，他認為「簡化」這個觀念深深地影響著殯葬業，紙紮、喪葬儀式等。因此，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注重傳統文化的延續，創新固然重要，但本質不能改變，才可以稱得上是傳統文化。
由此可知，紙紮其實正在用不同的方式走進我們的生活，它不僅僅是一項傳統技藝，也是一種延續、一種情感託付，更是一種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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