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林芷君、蔡翌暄、李宜姗／採訪報導
阿里山林業鐵路（下稱阿里山林鐵）至今已有百年歷史，為台灣重要的文化景觀。然而，阿里山林鐵卻接連遭遇莫拉克颱風、杜鵑颱風等天災停駛多年，且修復工程又因環評、缺工缺料、氣候等因素導致工程曲折。歷時13年，阿里山林鐵於今（2024）年7月正式通車，並預計2025年展開支線眠月線第一期修復工程。
歷經坎坷的國寶級鐵道
「我看著這些鐵道長大，那是刻在我骨子的記憶。」鐵道中心智庫執行長蘇昭旭娓娓道起自己癡迷於阿里山林鐵的緣由，不光是作為嘉義人的情感連結，更是被阿里山林鐵的壯闊與工法所折服，「森林鐵道是它的目的，登山鐵道是它的路徑，高山鐵道是它的美麗。」他解釋，阿里山林鐵最初建設是為森林開發，故為「森林鐵道」，同時坡度與海拔落差合乎登山鐵道與高山鐵道定義，其多樣性放觀國際都極為罕見。
阿里山林鐵擁有豐厚的文化價值與自然景緻，為台灣世界遺產潛力點之一，卻因天災停駛13年。阿里山林業鐵路及文化資產管理處（下稱林鐵及文資處）維護科技正連祥益回憶2009年莫拉克風災，全線統計共421處受損。復建工程歷時六年，原訂2015年底全線通車，同年9月又遇杜鵑颱風來襲，原先修復的42號隧道崩坍達55公尺。
修復平衡生態保育 工程曲折舉步維艱
天災侵襲，導致修復工程得另闢蹊徑。連祥益提及，阿里山岩層地質年輕，若原線修復恐會持續崩塌，且同路段過度修復易衝擊當地環境，因此選擇以既有42號隧道東側，往山側內縮100公尺開鑿新隧道。為確保修復工程對當地生態的影響降至最低，環評經過一年監測，勘查當地動植物、水土、空氣及交通等狀況，並取得當地鄒族部落同意後，方得於2021年興工。
「這是一個神聖使命感，畢竟阿里山林鐵是條國寶級的世界遺產。」42號隧道工程主任李致寬說道，儘管工程浩大且複雜，42號隧道修復工程仍採取多種友善生態措施。他舉例，為減輕破壞環境程度，隧道採用單向開挖，將既有的鐵道拆除作為工程便道。與此同時，施工會避開夜行性動物的活動時間，選用路段也盡量減少伐木，以維持當地生態。
42號隧道修復工程原計900日內完成，然而，工程卻屢遇困境不斷延期。李致寬分享，某次施工遇到強風豪雨，隧道旁聯外道路遇坍滑，工程人員困在工地內長達十餘天。不僅如此，缺工缺料更為工程挑戰增添一筆，他說明，隧道需先以炸藥爆破再開挖道路，卻逢烏俄戰爭導致炸藥短缺，且遇疫情缺工嚴重，因而工期跌宕。
主線全面通車 眠月線修復有望
針對新建42號隧道耐久性與穩固性的疑慮，連祥益以今年7月底的凱米颱風為例，當時阿里山地區的累積雨量，與莫拉克颱風侵襲時差距不大。此次凱米颱風雖造成116處損壞，但損害處成因大多為土石崩落，隧道本體並無太大損傷，僅花費一個月便修復完成，對42隧道而言，無疑是個成功的驗證。
阿里山林鐵主線於今年7月迎來正式通車後，林鐵及文資處預計2025年展開支線眠月線第一期修復工程。連祥益表示，目前林鐵局及文資處正在構思更完善的工程規畫。他指出，眠月線的海拔高、施工腹地小，且上邊坡落石崩塌嚴重，工程相較42隧道更為險峻。李志寬也以自身經驗出發，建議眠月線修復工程啟動前，應對施工動線與地質變化更全面勘查，確保工程人員安全及工程時長。
眠月線樣貌多變，能窺探四季變化，春賞一葉蘭、夏聞油菊、秋冬觀五節芒、台灣紅榨槭。對此，蘇昭旭憶起當年眠月線雲霧繚繞，有著五邊形隧道與鐵路木棧橋（下稱木棧橋），「在我的年代若有人約你去眠月線，一定是喜歡你！」他莞爾談起自己姊姊曾與初戀男友一起走過眠月線，因山路陡峭，須緊抓著對方的手，「眠月線承載上個世代的浪漫，那是屬於說書人的回憶。」
「以自然為本」喚醒眠月 學者盼重現秘境之美
獲有「最漂亮林鐵」美譽的阿里山林鐵支線眠月線，因風災後林鐵坍方許久、鮮少人到訪，恢復成森林最原始的模樣，為台灣特有種的棲息寶地。面對將動工的林鐵修復計畫與生態干擾，嘉義大學生物資源學系助理教授劉以誠認為，工程必然帶來環境破壞，但持續與保育方的互相溝通，方可尋覓適合台灣的自然解法。
眠月線早期為台灣山葵重要種植地，12年前因林地所有權、水土保持等問題，農業部林業及自然保育署（下稱林業署）剷除數百公頃的山葵，使其經由替演回歸自然林。得以孕育百種蕨類、阿里山櫻、柳杉等，形成台灣特有種眠月小檗和一葉蘭的種子庫，劉以誠更將其譽為「最漂亮林鐵」。
造訪眠月線近30次的劉以誠難藏心喜，回憶帶學生到訪眠月線做生態調研，每年都可以在山林間發現二、三隻台灣特有種山椒魚。他形容眠月線的特色——林鐵木棧橋為最好的觀景橋樑，可以由上而下的觀賞紅檜、扁柏等植被樣態，「期待看見木棧橋經過修繕、增加圍欄，眠月線會是很棒的生態教室。」
面對休眠已久的鐵路即將興工，修復作業最大的挑戰是坍塌的2號明隧道。由於大崩壁地質脆弱與上方落石鬆動，李致寬借鑑主線的經驗建議另闢可抵禦落石的隧道，以避免「反覆」施工干擾生態。目前經林鐵及文資處的評估，雖有再次坍方的風險，但原線修復是環境影響最小的路徑，同時提出防落石網為配套措施。
「軌道、隧道壞了還能修，但生態一旦遭破壞便難以挽回。」連祥益吐露，眠月線的自然景緻也是歷史記憶的一部份，必須琢磨修復重建與生態景觀的平衡點，目前修復工程僅規畫至塔山站，一度熱門的打卡地「石猴站」則改由步行抵達，以發揮最大生態效益。不過，調查發現兩公尺以下的一葉蘭皆消失無蹤，顯然竣工後柴油火車行經的「煙霧」以及遊客足跡，才是環境真正要面對的衝擊。
眠月線後半段至石猴車站的工程規畫尚未定案，劉以誠警示，該地區行經一葉蘭自然保護區，更可在軌道間尋見探出頭的眠月小檗，倘若在稀有植物生帶施工，應妥善植被調查，以人工方式除草。但也不見得需頻繁除草，冬季草枯也是一種自然的表現，工程方和保育方互相的溝通，方可尋覓適合台灣的自然解法。
論及生態永續與林鐵復駛的取捨，劉以誠強調，生態保育應立足在自然資源的「永續利用」，而非框地自限。綜觀阿里山林鐵兩側，低海拔多半是檳榔樹和竹林，中海拔多是竹林和柳杉的造林地，疏伐可以減少目前環境衝擊，並適當的推動國產材使用，才是政府應該思考的自然解方。
在生態保育與林鐵開發的搖擺間，還有復育這條路，「有工程就有破壞，但林鐵及文資處的生態調查很完整，可以放心」劉以誠表示，可以借鑑阿里山公路「自然環境帶回來」的經驗，在鐵軌加入混草植的水泥漿，待日後長回原本的樣貌，遵循自然法則復原。
林鐵以車會友 攜手通車國際
建設眠月線的日本博士琴山河合於1902年至嘉義阿里山踏查，曾留下「祕境一闢，高居爽涼；山水雄壯，人樂登眺」，形容當地生態資源豐沛。其中一度成為熱門必訪地標的奇景達摩岩（眠月石猴），雖已走入歷史記憶，不過眠月線的生態教室仍值得探訪，且阿里山沿線聚落因林鐵串聯的獨特風貌別具觀光價值，放眼國際獨樹一格。
「眠月線生態價值不可忽視。」劉以誠提出以生態旅遊重振當地觀光發展，由經培訓的專業人員為遊客解說生態環境，嘉義市光華國小每當春末夏初螢火蟲出沒，該校師生便化身解說員帶領遊客尋找並認識螢火蟲。而生長在眠月線的特有種「阿里山油菊」鮮少人認識，除盛開時花團錦簇，亦可將其花朵烘乾後泡油菊茶，生態嚮導則能夠帶領遊客探索未知的生態，促使發展成當地的特色產業。
一對漫步在眠月線上的登山客在閒聊中透露，「好多人來搭火車，都搶不到票！」阿里山火車站站長廖遠橋證實，自阿里山林鐵7月通車以來，遊客數量明顯增加，然而阿里山似乎未準備好，建議翻新車廂設備，有望增添旅客的搭乘樂趣。同樣眠月線的基礎設施也需日益完善，連祥益也建議應補足站體、廁所等友善空間，以解決旅客生、心理上的需求，暢遊迷霧森林。
林鐵為復興阿里山觀光的幕後推手之一，蘇昭旭藉推拉理論說明，「拉要創造力度」，讓消費者感到實惠。他點出，台鐵與阿里山林鐵售票網站為獨立系統，購買程序繁雜，若能推出台鐵、阿里山林鐵、阿里山森林遊樂園區三合一優惠套票，不用再透過其餘運輸顛簸至阿里山上，做到一條龍服務，保有遊客完整的鐵路乘車體驗，民眾的旅遊意願將大幅提升。
林業署自2020年推動「阿里山軸帶重塑」系列計畫，以鐵道文化資產的保存發揚文化，並串聯自然景觀、人文生態及部落生活。林業署森林育樂組組長李允中提出將重心從公路拉回到阿里山林鐵，整合沿途的20個車站帶動在地小農、聚落，以「越在地越國際」為特色橫向擴展，如遊客上山必停下腳步品嚐便當的奮起湖，其獨特聚落風貌日漸發展成商業地標，可以感受從伐木時代發展而來的深厚文化底蘊。
阿里山林鐵目前已與五個國家九條林鐵締結姊妹鐵道，吸引各地鐵道迷來台蒐集車票戳章。而我國林鐵經常「以車會友」交換機車頭，李允中分享，2023年就曾將DL-34柴油機車頭運往英國威爾普蘭菲爾鐵路，該機車頭的亮麗紅漆外型造成國內外轟動，現今仍在英國服役，扮演外交大使的角色促進國際交流，據悉目前有三條鐵道正與林業署交流，盼能攜手宣揚鐵道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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