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林維儀、楊子萱、黃朱莉/採訪報導
司法少年,即為12歲以上、未滿18歲有觸犯法律之虞或因觸法而進入少年司法體系,被少年法庭保護的未成年者。根據內政部警政署110年3月到111年4月的統計資料顯示,110年警察機關查獲青少年嫌疑犯人數共計4萬2,048人,青少年犯罪人口率每 10 萬人口有1,466.19人,其中男性犯罪人口率為女性的4.13倍。以近三年的資料來看,青少年犯罪類型不分男女皆以涉「詐欺」案見最多,每年約1萬人上下;「毒品」案件次之,每年約5千人上下。
「這些弱勢孩子終日如誤闖叢林的小白兔般徬徨無助。他們大多不如一般孩子有著溫暖安逸的生活、健全的家庭功能與良好的學校教育,因此在許多複雜的因素下才誤入歧途。」新北市觀護協會理事長簡瑞健表示,多數的司法少年其實心性純良,內心單純細膩的他們其實渴望被關愛。保護這些努力在社會中求生存的幼小生命,讓他們不需要終日活在恐懼與不安之中,是社會應共同擔負起的責任。
平凡國中生 淪為少年詐欺犯
16歲的小宇(化名)長相斯文,言談中流露出他的風度翩翩和樂觀開朗,一顰一笑也保有著小男孩的稚氣與羞澀。他來自一個單親家庭,在六個手足中排行老大。由於家中經濟狀況不佳,小宇國一就踏入職場,陸續做過工地、燒烤店、早餐店、火鍋店等粗工與餐飲業。談到入獄前的生活,小宇說:「其實我是一個很正常的人,只是不太愛唸書」。
身為小宇就輔員的潔西卡說:「小宇很溫暖,非常懂得怎麼照顧別人。但相對的,他也渴望被照顧。」在潔西卡眼中,小宇是個本質單純善良的小太陽。但由於他是家中的老大,父母也十分忙碌,因此在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被忽視了。潔西卡說:「他覺得從家裡得不到被關愛的感覺,就會從外面去尋求關愛,才進而觸法」。
由於家中經濟不佳與年少的懞懂無知,年紀輕輕的小宇接觸到遊走在法律灰色地帶的博弈「百家樂」。小宇說:「我的朋友得知這件事,就問我可不可以幫他去領百家樂贏來的錢。當時我以為這沒什麼,因為我自己也領過,也沒什麼事。但我領到中間的時候,就想說怎麼這麼多筆,前前後後經手了一兩百萬,而且都是分散的。」
「我馬上就跟他講我不做了。」意識到事情並不單純的小宇急欲脫離朋友的犯罪計畫,但是他口中稱的「朋友」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多次恐嚇小宇不可中離計畫並威脅他:「我知道你家住哪」,身心俱疲的同時又深怕連累父母與年幼弟妹的小宇在家人的陪同下前往警局自首。
開庭後小宇直接被法院收押。「我以為表現良好的話就不會直接被帶走,當下我的家人都很錯愕,我心裡也很慌張。」經審判後小宇詐欺罪名成立,並且要償還被害者共約60萬的賠償金。談到高額的賠償,小宇淡然的說:「那也沒辦法,自己做過的事就要自己承擔。我跟我家人說不需要幫我,我要自己還。」
回憶起在少年觀護所的日子,小宇說:「在獄中生活就像在叢林求生一樣,打打殺殺。裡面會有階級制度,新進來的就要幫大家洗碗,不洗就會被狠狠的揍一頓。」然而這並非最可怕的,他更指出:「我們的廁所在房間,只有一座高牆作為遮蓋,因為沒有監視器,老鳥會要我們這些底層的(新進獄中的人)在裡面打架作為他們的娛樂」,驚悚程度猶如現代版羅馬競技場。
小宇正親眼看過與他同期的同儕遭受上述行刑式的霸凌。更淒慘的是那位同儕在飽受欺凌後又被「資深」的少年用鉛筆硬生生地插進頭殼,當下鮮血淋漓。然而因為施暴者與少年觀護所中的主管關係良好,導致他不敢向上層稟報自己遭到暴力對待,僅表示身上的傷只是因為「跌倒了」,事件便不了了之。
事實上不僅同儕之間存在霸凌,小宇更說道:「跟主管(觀護所管理者)講話要蹲下,他們也會打人。」回憶起那段灰暗的過往,最讓小宇感念在心的是他的父母經常來獄中探望他,並總是關心他有沒有吃飽、睡飽。父母的關愛無疑成了他在那段黑暗無光的日子中的一盞明燈。
如果什麼都有 要當一個好人很容易
談到政府針對司法少年的福利與機會和救助管道有無不足,小宇不假思索地說:「我覺得社會沒有一定要給我們什麼幫助,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不能乞求說別人一定要幫助我們什麼。」言談間透露出他強烈的責任心與堅毅不屈的性格。
另外他補充,法律保障未成年犯罪者的犯罪記錄在成年後會被消除,這個看似立意良善的規定有時會適得其反,因為有些幫派份子會利用這一點教唆、威脅少年犯罪。針對這點,任職於台北地方法院的少年調查官林千芩表示,這項規定在國際間確實罕見,但是考量到青少年的身心發展尚未健全,她認為少年們有權利擁有「被原諒的機會」,因此認同這項法律有存在之必要。
出獄後的小宇經由社工聯繫進入未來咖啡上班,他坦言起初非常抗拒,認為在這裡工作的人都是流氓,而他最不想要的便是再身處於複雜的環境之中。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同事間融洽的相處也漸漸消弭了小宇的偏見。
他說:「在這裡工作很有安全感和歸屬感,而且我的生活也變得更穩定。因為這裡有很多就服員會協助、傾聽我們。另外這裡的店長與經理有些是有過案底的人,相對的他們能夠對我的處境有更多的理解及共感。」
說到對於未來的計劃,小宇表示:「其實就只是想當一個很正常、很正常的人」。小宇口中說的「正常」指的就是一片清白的普通人。他說,有一次搭乘計程車時,因為司機開車搖搖晃晃看起來十分可疑,而被警察攔下臨檢,身為乘客的他也遭到警方的盤查。
然而警察在儀器中輸入他的身份證字號後,對他說「你之前有案件在跑對吧?」這句話令他十分詫異與無地自容,好似在他身上貼上一張無形的標籤。他也擔心,如果未來要交朋友或另一半,該如何坦白這段過往,擔心他們會不會因此嫌棄他、瞧不起他。
616少年夢工廠的就輔員阿夜表示,其實很多司法少年非常畏懼世人異樣的眼光。他們害怕出去找工作時老闆不想用他們;害怕認識新朋友會被他們歧視等。但她認為每個人都會犯錯,都值得擁有被原諒的權利和重新出發的機會。
回顧起他的生命經驗與所見所聞,小宇說道:「我想大家如果都很有錢;如果都什麼都有;如果有時間、有家人的愛,要當一個好人很容易。」最後他表示人生最後悔的事應是沒有好好念書、完成高中學業。其實他很享受唸書時與同學間的嬉笑遊玩,這些記憶成了他生命中非常快樂的一段回憶,將永遠珍藏於心中,也希望若有機會可以重回校園,繼續寫下未完成的校園篇章。談到夢想,小宇眼神發亮地說:「我想開一間美式餐廳!讓大家可以在裡面快樂的看球賽、吃好吃的食物」。
1989年聯合國簽署的《兒童權利公約》中表示,18歲以下的兒童與青少年不僅有權利享有適用於兒童年齡及身心發展的刑法,和擁有被關愛的權利。在面對刑罰之前,社會安全網是否來得及接住這些正緩緩墜落深淵的孩子們?是大眾應該深思的問題。為社會中幼小脆弱的生命創造一個安全、溫暖的成長環境,是社會大眾的共同責任。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