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生活

走出八八風災 小林村民重振大武壠文化

記者 張嘉穎、廖子瑄、曾冠樺/採訪報導

200988日莫拉克侵襲台灣帶來破紀錄的降雨量,更導致「八八風災」成為台灣災難史上最沉重的一頁,其中最慘烈的便是「小林部落滅村事件」,帶走100多個家庭。家園在一瞬間沖毀、倒塌, 令人痛徹心扉的流浪,是小林村民不願回想的傷痛。

大武壠族舊小林部落。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當小林村民羅潘春美提起風災,「我邊逃跑邊看著自己的家園被滑落的山頭淹沒,那種痛說不出來,一直到現在聽到雨聲都會怕到睡不著。」那段在大雨中逃難的過往,只要晚上一闔上眼,便成了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災後,部分小林村民分別往南遷至五里埔、小愛小林和日光小林三處重建社區,其中日光小林是距離舊小林原址最遠的社區,會選擇搬至此的村民,多半都不願再看見昔日熟悉的山頭,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部落營造員徐銘駿,遙望著對面已成黃土的山頭,一切是那麼不可置信,卻又不得相信。

1904年-2009年 小林大武壠人的家鄉。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莫拉克肆虐的父親節當晚,徐銘駿回想,山上吹來的風夾雜雨滴不斷拍打著窗戶,就像在呼喚外地的孩子該回家了,本該是佳節團圓的日子,卻讓他和家人天人永隔,大雨的洗禮讓至親再也無法相見。

小林村的座標依舊佇立,昔日人事卻早已變樣。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即使走過11年,八八風災留下的陰影不曾從小林村民的腦海中消逝,卻也成了他們重拾文化的動力,一步一腳印,他們努力在這場失根的流浪後為自己尋根、留根。憑藉對家鄉的熱愛,徐銘駿走出喪親之痛,與村民一起找回自己的根源「大武壠 Taivoan」,讓外界認識他們的名字,帶著滿載的能量延續文化,散發絕地逢生的曙光。

大滿舞團 舞夜夢迴

文化復甦的路上,也有一位重要推手—王民亮,從田野調查,訪問各部落耆老攸關大武壠古謠開始,甚至向日本東京外國語大學申請當年日治時期保留的族語音檔,一切從零開始,他們深信土法煉鋼式地學習,總有一天,他們能再次唱出屬於他們的歌曲。

《回家跳舞》團員於台中歌劇院表演中齊唱古謠。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大滿舞團終於在2011年成立,大滿是為了紀念小林村的公廨,也代表著大武壠,雖說大武壠族人分布廣,但主要成員仍有小林村民組成。一個人可以走很快,一群人卻可以走很遠,這句話足以印證大滿舞團的成長,從最基礎的臨摹其他族跳舞的方式,直到找到屬於自己的舞步,找到屬於自己的歌謠,藉表演表達對祖靈的感恩,也向遠在天邊的家人表達安好。

《回家跳舞》表演過程編織花環。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團員中老至70多歲,小至十幾歲,其中已高齡71歲的羅潘春美阿嬤,她常擔任舞團中的說書人角色,但只要開始講故事,那晚無法忘記的惡夢與對老伴的思念,使她極不願意擔任此角色。對此王民亮坦言「我希望每個團員都去面對它,每個人向外分享對聆聽者產生的改變,便是最有意義的事。」

儘管團員年齡分布廣泛,王民亮仍將每位團員所扮演的角色分配淋漓盡致,團員中較年長的擔任傳承記憶角色;較年輕的團員則是擔任帶動現場歡樂氣氛的成員。

311賑災義演合照。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回家跳舞》是日光小林村民徐大林努力蒐集古調的結果,也成了大滿舞團裡的配樂之一,去年出版專輯,甚至成了大滿舞團巡迴演出的名稱,除了回饋給台灣土地,也將文化復存的精神宣揚至國外,也曾遠赴日本替311海嘯後的災民演出,鼓舞浩劫餘生後的失根之民。

大武壠文化復振—找回失傳的技藝

大武壠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代表物,如:標誌圖騰、植物、網袋及魚笱,徐銘駿一一向村民、耆老請益,帶領族人認識,甚至開班授課,開啟族人學習大武壠文化的意願,因為有他對每一項傳統技藝的嚴謹要求,一顆復甦大武壠族文化的決心得以延續。

民族植物園 探索族人成長軌跡

一走進民族植物園,徐銘駿的嘴角不禁上揚,因為這裡有他成長的軌跡。步道兩側的植物,即使是最不起眼的,徐銘駿仍能說出他們的專屬故事,他指向地板上的華薊(ㄐㄧˋ,大武壠族通稱「雞角刺」),「雞角刺你們應該都沒吃過,拿來煮湯超好喝,不過身為台灣人也該認識,因為它是千元紙鈔上的圖騰喔! 」

看似雜草的作物,也有其獨特名稱與故事,「昭和草」(大武壠族通稱「保成仔菜」)背後隱藏著一段大武壠人抗日的歷史,也是徐銘駿小時候煮泡麵常搭配的野菜。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是這片植物園的寫照,這是徐銘駿與部落族人經年累月的成果,他親自與耆老們上山尋找植物,進行植物訪談並與各戶人家溝通土地種植計畫,為了讓日光小林再次充滿大武壠人的氣息,期許族人種回小林村的記憶。

日光小林村民種植傳統作物。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紡織刺繡 大武壠技藝傳承

在台灣大學人類學博物館、國立臺灣博物館、國立台灣史前博物館等內,都能見證大武壠族傳統刺繡的文物。

精美圖騰的保存仰賴族人手工製作,手縫傳統服飾背後都代表著母愛,如果以機器代工終將喪失大武壠服飾的意涵。從基礎的打樣版開始,到後期縫製都由族人親手完成,主要的繡紋縫製技法為十字繡與平針繡,刺繡技藝則由小林村民潘燕玉教學。

潘燕玉笑說:「很感謝大駿找我回來刺繡啦!讓大武壠族的圖騰能被更多人看見。」刺繡成品雙面的圖樣,都經族人巧手一針一線縫製而出,用精巧的技藝將大武壠的傳統服飾繡回來。

大武壠族人分享刺繡成品。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䇡麻編織網袋

原住民族文化中常見的網袋,在大武壠文化裡是以䇡麻編織而成,編織網袋的技術斷層正是徐銘駿急於保存這項技藝的最大動力為了承接傳統技術,他重返五里埔找最年長的劉章文耆老學習,而小林村民潘枝梅是徐銘駿口中優秀的學徒,潘枝梅壓低聲量說:「我對徐銘駿真是又愛又恨!」

大武壠族人網帶編織。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魚笱

藍色貨車駛入日光小林村,上面滿載教學魚笱所剩下的材料,小林村民徐大林和他的孫子將剩餘的材料搬下車,光是材料便有竹子、黃騰、刺竹等之分。魚笱(ㄍㄡˇ)是捕魚陷阱,製作過程費時繁雜,傳授時間較其他技藝長,短時間內難有成效,它的長度也因用途而異,最大的魚笱長度近兩公尺,雖然現代不再使用魚笱捕魚,但魚笱對大武壠族人而言,是生活環境的連結,也是飲水思源的器具。

大武壠魚笱成品。攝影/廖子瑄

山的另一端 重現大武壠

「如果不是Bukin,我現在應該還是個在家顧小孩的家庭主婦吧!」部落營造員潘家樺分享自己認同大武壠的過程,儘管曾經歷人生黑暗期,徐銘駿仍不斷鞭策她成長。她隨徐銘駿訪談部落耆老,自從擔任「繡出回家的路」計畫營造員後,她開始穿梭在部落,與親友長輩聊天訪談,讓她了解與加深自己部落的歷史脈絡,訪談的過程中也慢慢找出家族與祖靈信仰間的連結,因而對族群有更深的責任感。

潘家樺幫孩子設計傳統服飾,也替自己和孩子取族語姓名,她以簡單的詞彙及歌謠和孩子互動,將自己所學的族語傳授給他們。她為大武壠族的身份感到驕傲,她深信一點一滴的教導與陪伴能讓大武壠族人活出自己的驕傲。

大武壠文化節。照片提供/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除了潘家樺以外,許多村民一點一滴地走在重回小林、重拾大武壠的路上,徐銘駿就如同他對自己的期許,像山一樣堅持引領族人團結,更向外分享大武壠的光彩。

《種回小林村的記憶》是他感到傳承的急迫時,想到以文字紀錄的方式保存文化,徐銘駿花了近四年的時間,走訪耆老,從他們的口述歷史中找答案,從現有的文獻資料中,找回人與土地的連結。

徐銘駿更將大滿文化帶入校園,教學製作魚笱、網袋等傳統技藝,推出日光小林小旅行,認識大武壠文化,還積極到各大學巡迴演講,為的是讓更多人了解大武壠人在這裡,請更多人記住「我們叫大武壠」。

「有一天我們會以自信的姿態回到祖靈面前,跟他們說我們做到了」——徐銘駿

精彩融媒體報導:《重拾大武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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