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黃薇、鄭妤安、賴禹丞、邱芃睿/採訪報導
日本與韓國因二次大戰徵用工賠償爭議開啟兩國間的貿易戰,由於日方對於韓國最高法院的判決感到不滿,因此隨後限制三項關鍵電子原料出口韓國,並將韓國踢出安全和貿易友善國家的白名單之外。韓國則同樣把日本從白名單中移除,並拒絕續簽《韓日軍事情報保護協定 GSOMIA》作為反擊。兩國僵持不下,讓外界好奇這場貿易戰的最終去向。
貿易戰的初步影響
韓國最高法院去年年底針對二次大戰徵用工訴訟爭議做出判決,日本企業需向二次大戰徵用工進行個別賠償。在判決出爐的第一時間,日本外務大臣河野太郎隨即和韓國駐日大使李洙勛召開記者會,表達對判決結果的不滿。
日方主張徵用工賠償問題已於西元1965年《日韓請求權與經濟合作協定》中最終且完全地解決,因此拒絕賠償。
《日韓請求權與經濟合作協定》:日韓兩國於1965年6月22日簽訂,又稱《日韓關於解決對日財產請求權和經濟合作的協定》,該協定內容提到「兩國和國民的財産、權利、利益和索賠權相關問題已得到完全且最終解決」。
資料來源/日經中文網 |
韓國此次判決引起日本的不滿,日本經濟產業省於今年7月1日宣布,自7月 4日起對出口至韓國的含氟聚醯亞胺(Fluorine Polyimide)、光阻劑(Resist)及蝕刻氣體(EtchingGas)等三項關鍵電子原料加強管制。
這三項分別是OLED面板與半導體製作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原料,且由於日本在全球握有70%至90%的高市占率,全球的半導體業可以說是相當依賴日本提供原料。
對此,中華經濟研究院WTO及RTA中心副執行長李淳表示,以光阻劑為例,韓國從全世界進口的比重中有42%來自日本,近乎一半的比例,顯示韓國在光阻劑方面極度仰賴日本。
南韓對日本企業3項半導體關鍵原料的依賴程度。資料來源/中央社、製圖/鄭妤安
貿易戰尚未開打前,韓國享有出口簡化待遇,加強管制後,出口產品需向日本政府申請許可。申請時,需詳細說明使用目的及方法,並承諾相關原料絕不用在軍事武器上。
過程可能需要耗時長達90天的審核,儘管韓國嘗試國產以降低對日本的依賴性,但在品質及穩定性上日本占有相當大的優勢,李淳認為,韓國對電子原料的需求度極高,國產製造的量可能不夠國內使用,因此仍需向日本進口。
根據2018年韓國貿易協會的數據,南韓對日本材料和零組件依賴程度,其中依賴程度最高的是化學工業。資料來源/科技產業資訊室、製圖/龍俊佑
歧視性措施?保護國家?
日本加強出口管制的69天後,韓國於今年9月11日正式向世界貿易組織(WTO)提出申訴,認為日本此舉是出於「政治動機」,為針對韓國而採取的歧視性措施,也表示這種行為沒有正當性及合理性。
然而反觀日本立場,調整對韓國的貿易措施為加強國家安全的審查,防止韓國透過貿易或技術轉讓,將原料運給北韓作為軍事用途。
據自自由時報報導,日本經濟部門指出,根據《關稅暨貿易總協定》(GATT)第21條的國家安全例外條款規定,在涉及直接或間接販賣武器、彈藥、戰爭物資與軍用之其他物品的情況下,締約國可為保護國家安全與保障重大利益,採取必要措施。由此可猜測,日本可能會以保護國家安全的立場作為申辯。
貿易戰對韓半導體產業的影響
台灣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劉佩真表示,日韓貿易戰對於韓國DRAM產業(動態隨機存取記憶體)影響而言,儘管2019年第三季上旬DRAM現貨價因日韓貿易戰所導致的恐慌性買盤促使其呈現反彈,但第三季合約價跌幅至少達一成,最主要是現貨市場規模小,無法有效去化原廠的高庫存。
加上終端需求仍疲弱的緣故,若爾後日韓貿易摩擦再次擴大,則恐衝擊終端產品的出貨。畢竟全球半導體產業鏈環環相扣,且記憶體應用範圍廣泛,韓國的DRAM在全球市占率也高於七成,若無法順利生產,必將對處於新品齊發的智慧型手機、個人電腦(PC)、消費性電子、汽車等終端產品出貨帶來衝擊,連帶影響韓國、日本乃至於全球產業鏈的景氣。
而對於台廠可能因日韓貿易戰受惠的說法,李淳表示,短期內台灣的確可能受惠於轉單效應,但韓國為全世界DRAM主要供應國之一,台灣的電腦、手機代工業都會使用到,一旦韓國DRAM出現供應鏈不穩、價格上漲的情況,台灣的電子代工業反而會成為受害者。
韓盼提高自產率以達去日本化
劉佩真認為,不論未來日韓貿易戰是否能順利落幕,韓國對於半導體關鍵材料、設備供應鏈自主化的動作將加速運作,畢竟西元2017年韓國半導體材料自產率僅有50.3%,且在光刻液、高純度氟化氫產量趨近於零,此局面易被供應商所控制。
故韓國產業通商資源部於今年7月3日決定對半導體材料、零部件、設備研發投入六兆韓圜,以因應中長期韓國在關鍵上游供應鏈的建置,計畫西元2022年將韓國半導體材料自產率提高至70%,甚至在西元2030年韓國所設定的系統半導體策略及願景政策中,韓國本土知名科技大廠三星(Samsung)將首要進行材料零組件的去日本化。
對台灣而言,針對半導體關鍵支援產業,我國現階段國產化比例也不高,顯然日韓貿易戰帶給國內發展半導體關鍵材料、設備重要性的啟示,尤其是材料市場幾乎由日本企業壟斷,高階加工設備供應商主要為荷蘭、日本、美國企業,因而台灣半導體業有必要強化半導體周邊支援行業自有化的發展,同時長期應逐步降低對單一供應商或者單一地區供應商的依賴。
徵用工爭議
貿易戰的主因要回溯到日韓過去的歷史糾紛。西元1910至1945年,為朝鮮半島受日本殖民期間,韓國青壯年勞動力大舉被日本政府徵召,分配在各個單位用以補充勞動力的不足。除了此次引發日韓貿易戰的「徵用工爭議」,婦女受徵用為軍隊提供性服務的「慰安婦」也包括在其中。
當時日本軍政府不僅向殖民地民衆招兵買馬,日商私人企業還強行雇用80萬名韓籍徵用工,這段期間不知情的勞工誤以爲是獲得寶貴的工作機會,實際上卻是落入今日被稱為「求職陷阱」的招募騙局之中而渾然不知。
當時徵召文宣多宣稱招募「洗衣工、礦工、農工等」,但事實上是從殖民國家掠奪勞動力,以非人道的方式管理這群名義上的受雇者。
數十萬青年漫無天日的進行苦力工作,絕大多數人有去無回。這樣的舉動在當時不僅傷害韓國家庭,至今更成爲受害者以及家屬永遠的痛。
西元1945年,二戰後結束後,日本與韓國政府建交。當時韓國政府由保守派領導人朴正熙(朴槿惠之父)領導,於西元1965年與日本首相佐藤榮作簽署《日韓請求權與經濟合作協定》協定。
政治大學外交系教授劉德海表示,以日本角度來看,這項協定為兩國約定以大約六億美元的援助金「最終且完全解決」日本與韓國之間的問題,其中包括徵用工的賠償。
但從韓國的角度來說,當時的賠償只是政府與政府之間的協議,民間私人企業並未真正獲得該有的賠償。自此之後,日本拒絕承認軍國主義時期,因發起戰爭後對殖民國家所造成的損失。
後續面對的求償請求,形式上多以民間機構的名義,提供開發中國家金援抑或成立民間基金會(如慰安婦女基金會)協助受害者。
兩國民意成貿易戰未來決策關鍵
以第三者的角度看,日韓之間的問題如同夫妻吵架,各有各的道理,難以爭辯對錯。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韓國是受害者,多名勞工在過去受日本殖民政府不合理對待,而在事件結束後,不管是「慰安婦」或「徵用工」的爭議問題,日本道歉以及賠償的態度始終讓韓國感受不到誠意。
但從現今日本的角度看,這些都已是過去式,經過數次道歉,也付了高額的賠償金。不論韓國是自由派政府還是保守派,一樣都代表韓國,必須遵守已經達成的協議。
台灣智庫中心主任董思齊認為,韓國與日本兩國目前皆為民主國家,必須要符合由下而上的民意問題。特別是總統文在寅政治權力的取得是建立在進步派取向之下。進步派認為,韓國的轉型正義並不全面,包括過去日本殖民爭議至今的問題。
韓國交換生明李秀表示,貿易戰展開之前,到日本觀光的韓國人很多。貿易戰開打後,韓國人民不願意到日本觀光,且拒買日貨、拒用日本商品。
這樣的的反日情緒來自日本長期對歷史爭議不誠懇道歉的態度。雖然如何面對貿易戰最終的決策者是政府,但由下而上的民意壓力,也是韓國政府無法配合日本要求的重要因素。
日本政府也因民意支持,更加有恃無恐地對韓國採取經貿制裁,包括三項半導體原料的出口管制,以及將韓國踢出白名單。由此可知,民意取向為何,已變成兩國政府如何面對貿易戰的方向。
根據日經評論的民意調查中顯示,日本民眾多數支持日本政府對韓國實施出口管制。資料來源/日經亞洲評論、製圖/鄭妤安
日韓貿易戰爭與中美貿易戰最大的不同為,中美貿易戰是運用增加關稅來打壓對方經濟,雙方有失有得。而日本對韓國的貿易制裁,是以非關稅的行政方式打擊韓國,但日方在中間也並未獲取利益。
董思齊表示,日韓貿易戰是否長期化要看對雙方經濟受打擊的程度。短期來看,貿易戰對日本的壓力小,對韓國的衝擊大。但雙方狀態會隨著時間改變,韓國受到打擊的期間,在進出口方面會有轉型跟應對。
日本卻有可能因為與韓國交易減少的影響,造成內部經濟的壓力。而兩國之後的經濟狀況表現,將會決定貿易戰是否長期化的因素。
日韓貿易戰背後反映了歷史的衝突、民間對事件的觀感以及國際政治的判斷。若韓國與日本的共同目標皆是維護東北亞的安定,雙方需進行更多次的溝通,試圖找取平衡點來面對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