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評議

記者涉險採訪 人身安全堪慮

記者 劉安婕、張雅筑、鄭亦真/採訪報導

無論是戰地、天然災害還是社會事件,置身事發現場必然存在風險。傳遞訊息是記者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任務。」台灣新聞攝影協會理事鍾宜杰表示,記者為傳遞訊息而不得不至現場採訪,同時也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但台灣政府對於記者的安全卻不夠重視。

2021台灣新聞攝影大賽中的得獎作品,有許多都是在危險的新聞現場中拍攝。攝影/劉安婕

戰地訓練費用高  以旅遊簽證非法採訪遊走法律邊緣

鍾宜杰說明,取得戰地記者證書會比較容易申請到記者簽證,因此部分戰地記者會參加有國際認證的戰地記者訓練,了解世界各地的戰局、認識槍枝,還有模擬被俘虜時該如何逃脫等知識和技能。但因為取得戰地記者證書的訓練項目價格昂貴,新聞記者所屬媒體,很少願意花錢來幫助記者取得戰地簽證,或透過內部訓練來保障其人身安全。

台灣新聞攝影協會理監事鍾宜杰的戰地記者證書。攝影/張雅筑

戰地記者入境他國申請手續繁瑣與不易申請成功,因此多數台灣記者到他國進行採訪任務,並不使用記者簽證,而改以旅遊簽證。然而使用旅遊簽證可能會被以非法採訪的名義拘捕或驅逐出境,因此鍾宜杰直言,台灣記者常是「遊走在法律的邊緣」。

「做戰地記者當然會害怕。」國際獨立記者楊智強表示,2017年在羅興亞難民危機爆發前,他到緬甸進行採訪,在一個有警察駐守的清真寺前做了新聞播報,隨後一位緬甸男子問:「你是誰?你在做什麼?」便上前看了一下他的東西並告訴他,晚點會到飯店找他,要他回飯店等,那時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所以立刻回飯店收拾行囊,隨後到緬甸首都實兌的機場緊急搭機撤離。

楊智強接著說,機場中軍人、警察來來往往,是很緊張的時刻。他繼續補充,在國外採訪面臨著隨時可能被抓的風險,這不是一般人能夠經歷的,但處於高度緊張的環境中,並盡可能地把當地的狀況讓世人知道,這就是戰地記者的工作。

水裡來火裡去  危險的記者工作日常

颱風、地震、火災是台灣常見的災害,身為記者在災難來臨時,行動總是與一般民眾背道而馳。無論是被大浪打到,置身於震後搖搖欲墜的建築中,以及深入火場等種種危險情況,都是記者的工作日常。

中天新聞記者蔡秉宏說明,今年7月在煙花颱風來襲時,他被公司派到宜蘭做颱風現場的新聞直播。為讓攝影記者拍攝到海面上的畫面,他站在烏石港的北堤防上進行新聞直播,在直播的當下突然一個大浪打來,他嚇了一跳,他的下半身完全被打濕了,但當下正在做新聞連線,所以必須故作鎮定地把新聞播完。

跑社會線的記者通常比其他線的記者更容易遇到危險,「衝火場、跳樓都是我曾經做過的蠢事。」鍾宜杰說,為取得新聞畫面而衝到火場裡拍攝,被大火包圍再被消防員救出來;或者在火場中為了逃生而跳樓,還有爬上消防車拍攝新聞畫面不慎摔斷腿,這些事情都是記者在新聞採訪過程中的真實情境。

紀錄社會事件 鏡頭背後的血與淚

2019年香港的反對《逃犯條例修訂草案》社會運動(簡稱「反修例運動」)受到全球關注,台灣不少媒體也派遣記者到香港忠實記錄,「那是我在學生時期後,第一次用盡全力跑步。」楊智強描述在香港反修例運動進行採訪時被警察追的情況。

東森新聞攝影記者蔡秉儒在反修例運動現場的採訪實況。 照片提供/蔡秉儒

東森新聞攝影記者蔡秉儒也憶及採訪現場的危險情況,「文字記者被嗆得直咳嗽,扛著攝影機的我被民眾推倒在地。」蔡秉儒說明,在採訪香港「三罷」(罷課、罷工、罷市)行動時,被催淚彈攻擊,又被躲避催淚彈的民眾從高台上推倒在地,這就是記者身陷社會事件現場常見的危險情況。

2021台灣新聞攝影大賽,由《香港01》攝影記者鄭子峰拍攝的反修例運動照片,獲得 「年度最佳新聞照片」,得獎作品11月於中華文化總會展出。攝影/劉安婕

鍾宜杰也憶及,從2004年陳水扁連任總統後,到2006年的百萬人民反貪倒扁運動前,台灣的政局亂了一陣子,有一群反扁的人長期佔領凱達格蘭大道進行反扁行動,「我按著被玻璃割傷的傷口,走進醫院急診,看到三名躺在地上失去意識的電視台記者」

鍾宜杰形容,當時在反扁行動現場採訪時,現場一片混亂,不僅目睹警民衝突中被人群吞噬的新聞同業,就連自己是怎麼受傷的都無從得知,也深刻體會到記者是個非常危險,且不夠受保障的職業。

根據無國界記者組織2020年度報告中指出,2020年全球有至少50名記者在採訪任務中遇害,顯示出記者工作其實存在危險性,「我認為台灣對記者沒麼安全上的保障,即便有也不夠。」鍾宜杰表示,記者是必須承擔所有危險情況的職業,在國際上雖然已有一些專門維護記者安全的組織,但記者人身安全仍是台灣需要正視的課題。

近十年記者遇害數(2011~2020)。資料來源/無國界記者組織

記者勞動權無保障 加入協會、工會維護權益

從事記者等新媒體產業相關人員,因勞務型態特殊,常會有出入危險場合、工作時長不固定、臨時派遣等狀況出現。目前政府正在推廣加入工會享有政府補助40%的勞工保險費,許多記者會選擇加入職業工會來保障自己的權益,或是選擇加入公司內部工會成為會員,透過工會組織來發聲,讓資方聽見基層勞工的訴求。

楊智強在擔任獨立記者的時期,加入無國界記者組織及台灣記者協會。無國際記者組織東南亞分會據點在台灣,每年都會和台灣記者協會合辦安全訓練課程,讓會員自由參加。但他表示,台灣的國際記者在外地採訪時均沒有發生攻擊事件,儘管在戰地出現危急狀況也都需當下自己進行排除,以他的經驗,除了向台灣記者協會申請國際記者證之外,沒遇過需要請求協助的案例。

楊智強進入《報導者服務後,目前是以個人名義加入全國傳播媒體產業工會。他透露《報導者給記者的福利還不錯,所以也不太需要工會來幫他們處理什麼事情。

鄭文煌分享成立工會的證書及其他資料。攝影/劉安婕

勞健保一直是勞工關注事項,現任台北市大眾傳播職業工會總幹事鄭文煌説:「記者職業工會的業務除負責辦理勞健保,現在也有實施勞工教育,政府近年來一直在推廣的男女平權來保障會員」《勞工保險條例》第六條第一項第七款規定,無一定雇主加入工會的會員,其勞工保險費由政府補助40%。

勞工保險負擔比例表。資料來源/勞動部勞工保險局、製圖/劉安婕

對於記者工作時間不固定,儘管公司有明定上下班時間的規定,但還是經常會有超時或在假期被臨時派遣的問題出現,中天記者蔡秉宏說:「規定上有明訂,但很多時候都會超過,如果屬於臨時加班一、兩個小時的,就不會有什麼加班費。」不過他也提到,如果是公司在記者放假期間臨時派遣,就會用補放假時數的方式來補償。

東森攝影記者蔡秉儒為現任東森電視工會理事,他提及以往東森需滿四個小時才算加班,而近期工會替員工們爭取到只要滿一個小時就可以報加班。為此,勞工局在民國105年發布了「勞工在事業場所外工作時間指導原則」,提供勞資雙方定義出勤紀錄的參考方針,為因應現在多元化的工作型態做調整,保障勞工的勞動權益,同時也讓勞資雙方能夠明確了解工作規則。

鍾宜杰:沒有一條新聞值得用生命去換

擁有多年攝影記者經驗的鍾宜杰,曾任路透社攝影記者,後轉任攝影主任,他分享在擔任攝影記者的期間,曾橫跨高速公路,只為拍一張車禍現場,後來卻發現並不值得,因為「沒有一條新聞值得用生命去換」。

鍾宜杰坦言會成為攝影記者,是一個偶然的契機。鍾宜杰就讀世新大學圖文傳播系時,有個到《自立早報》擔任攝影記者的實習機會。畢業後便成為攝影記者。他說「原本只想說待一個暑假,結果就沒有離開過報社了。」

一開始對於攝影記者的工作並無概念,但久而久之便產生了興趣,鍾宜杰覺得攝影記者是一份富有魅力的工作。他表示非常認同一位同業這樣比喻:「做攝影記者就像坐在第一排看電影」。

曾為了拍一張火燒車的畫面,鍾宜杰與同事一同橫跨高速公路,最後卻發現傷者已被抬走,火也滅了,現場人去樓空,只剩一台車。他形容,那是年輕時做的蠢事,那麼做並不值得。「我們作為影像生產者,不是為了滿足觀眾聲光上的刺激」。鍾宜杰覺得,作為攝影記者是要記錄當下,「那是一種使命感」。

鍾宜杰正在思索攝影的魅力,沉默了大約一分鐘之久。攝影/劉安婕

鍾宜杰認為,攝影記者一定要到現場,或許文字記者不需要直接到現場,可以詢問相關人士還原場面。但攝影記者需要畫面,除了到現場以外,也需要衝到前頭,才能取得最精采的畫面。

「我們是用圖像來認識世界的。」鍾宜杰表示,要在混亂中取得精采畫面的方法有二,一個是冷靜,另一個是運氣好。鍾宜杰曾拍攝到棒球選手「斷棒」的畫面,他認為這些好畫面都是「可遇不可求」。最後他也說,攝影除了平面以外,亦含括影片的部分,而對他來說,視覺是更加令人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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