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森山與作品合影。攝影/徐冠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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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手繪電影看板 謝森山畫筆出英雄

記者 黃子洋、李奇軒、林依璇、徐冠誼/採訪報導

「只要我體力還可以,能畫多久就繼續畫,把這個技術傳承下去。」謝森山眼神堅定不移地說著。他是目前全台唯二的手繪電影看板師傅,現年74歲的他,仍舊離不開畫筆,投注一生的熱情於手繪電影看板之中。

「哇!你看!那些都是用畫的欸!」走進桃園市中源大戲院,總會見到張著嘴、睜大眼睛仰望著電影看板的人們,臉上既是驚喜又是佩服。營業將近40年,中源戲院外高掛的手繪電影看板已成了當地特色,而這一幅幅栩栩如生、五官神韻鮮活的電影看板,全都出自於碩果僅存的手繪電影看板師傅—謝森山

自幼家境清寒,身為長男的謝森山不捨父親一肩挑起家計重擔,在國小畢業後便放棄就學,自告奮勇出外學習一技之長。起初,父親並不支持他的選擇,但謝森山認為,擁有一項技能謀生,比起讀書來得更重要;父親也明白他對於學畫的決心與熱忱,他的懂事早熟讓父親十分心疼,但也支持他的決定。

謝森山笑說,從小就對藝術感興趣,特別是小時候經過桃園大廟附近的戲院街時,偷偷觀察電影看板師傅作畫,小小的身子抬頭望著高掛的手繪電影看板,心裡滿是憧憬。「如果這些都是我畫的,那該有多好!」當時的這句話,謝森山仍舊深深記在心頭上,這些年來,他不曾遺忘過最純粹的初衷。

謝森山與作品合影。攝影/徐冠誼

15歲那年,同年齡的人還在街角打鬧玩耍,謝森山已經進入東方廣告社做手繪電影看板學徒。他記憶猶新的說,踏入廣告社第一天,老闆嚴肅告訴他,「這是沒有薪水,沒有伙食,沒有住宿,通通都沒有的,你要自己找機會認真學。」即使如此,他非但沒有退卻,反而告訴自己這是可以多磨練的好機會。

談及作為學徒的生活,謝森山說,平時師傅作畫到三更半夜,學徒也照樣留到夜班;師傅趕工無暇教導他,謝森山便自行拿起漆盤、帶上配色的筆記,在一旁靠著微弱且昏暗的黃光照著師父的樣本學畫。謝森山想著家父,警惕自己一定要比別人認真。

他回憶,無數個學畫到半夜的夜晚,一個人在寒風細雨中騎著腳踏車回家,順著人煙稀少的小路騎著,一霎間強風貫穿竹子,發出「嘶嘶」聲,彷彿隨時有人在身後嘶牙裂嘴的追趕一般,「門一關上我就馬上哭出來,但也不敢給家人知道。」

學技過程漫長且苦,剛開始進廣告社有八個學徒,到最後都承受不了而離去,謝森山成了整間廣告社唯一一位咬牙堅持下去的學徒,一般來說學得技藝需要花上三年四個月,但他的努力獲得師傅青睞,將工作全權交付給他,做了兩年學徒就當上了手繪電影看板師傅。

當時戲院只有黑白照片能提供他作畫,他必須憑著想像力與美感將腦袋中的色彩一筆一畫勾勒出角色的性格。那時候的看板從二樓掛到三、四樓這麼高,以180平方公分的畫板一片一片組合起來的,光一個臉部就有十片畫布之大,難度極高。

謝森山親自示範如何繪製看板。照片提供/中原藝術中心

即使年紀輕輕就當上師傅,謝森山不曾因此而自滿,他提及當年坦白告訴師父想去台北學習不同的技巧,但在台北畫看板的薪水是桃園的一半,就算薪水不高他也甘之如飴,付出了一切為的就是精進自己。

在台北作畫的期間,畫到三更半夜是家常便飯,那時候電影大明星都是師傅在畫,他就在下面畫小場面,一面觀摩師傅的技巧,藉此不斷練習內化成的實力。這樣精益求精的精神,使他的畫有別於他人,更加鮮豔立體,講究光的明暗層次與顏色的精緻度,五官神韻更是栩栩如生。回桃園後,中壢一帶的老闆開始找他畫,充滿個人特色識別性的看板也讓越來越多人認識他,全盛時期甚至畫了七家戲院。

謝森山一路走來不容易,雖然作為手繪電影看板師傅達到極高的成就,但也是因為他捨棄了讀書玩樂的時間努力而來,不過謝森山不曾後悔中斷學業,更以「一技之長百年薪」作為座右銘,以此勉勵年輕學子們。

「學得了一技之長,你的技術不輸人家,就不用去求人家,而是人家來找你。」這一句話說得平且淡、驕傲而不自滿,謝森山花了50年去磨出自己的與眾不同,也畫下生命最燦爛的一頁。

「日頭」再熾熱 總有黃昏時

電影海報作為替電影宣傳的工具,和電影的發展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在沒有網路可以獲取電影相關訊息的年代,電影宣傳的好壞直接影響了觀眾進戲院觀賞電影的欲望,手繪電影看板作為宣傳的重要管道之一,乘載了許多台灣電影愛好者的歲月記憶。

謝森山全盛時期曾畫了七家戲院的手繪看板,可以說是當年繪製電影看板影響力最大的人物,但「日頭」升起必定會落下,科技的蓬勃發展分食了他賴以為生的工作,使他不得不面對手繪看板的黃昏之日。

謝森山年輕時的照片。攝影/徐冠誼

另外,電腦印刷的出現影響了戲院對於繪畫看板的需求,謝森山說:「30、40年前電腦剛出來的時候,印製數位海報速度快又便宜,手工就這樣被科技取代。」讓謝森山從中壢戲院的當紅炸子雞一夕之間失業,戲院不是倒了就是選擇使用數位海報,即使他擁有再多技術,仍不敵電腦科技的精準與快速。

手繪電影看板師傅 謝森山訪問:

 

放眼數位化的環境,謝森山認為,雖然現今無法以繪製電影看板維生,只能當作興趣,但當中的調色技巧以及繪製人物的訣竅都是能被運用在其他創作上;與此同時,他也用自己所學親自開班授課,推廣手繪看板教學,為的就是讓「日頭」持續高掛當代的天空。

提起傳承手藝這件事,謝森山眼神盡是可惜,「學徒來的很多,卻沒有一個學成,要畫得像難度實在太高。」他指出,手繪看板是模仿畫,不像山水畫可以依照印象創作,只要大致像就好;但畫電影明星卻要非常準確,這是很多學徒沒有辦法學成的主因。雖然技藝難以保存,但記憶不可失傳,謝森山以他的方式,讓手繪看板以不同的樣貌,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中。

手繪精神未熄 藝術火苗復燃

或許是不願看到手繪看板就此沒落,中原大學藝術中心欣賞謝森山的傳統手藝,為他舉辦特展,現場反應熱烈;而謝森山也在展覽中展出他作畫的過程,從白底、打格子、輪廓、底色,最後是修圖,做了一甲子的工作,讓他的毛刷未曾混色,需要洗洗刷刷,揮毫一筆便是他理想中的樣子。

中原藝術中心策展人彭莉閔表示,謝森山繪製看板的戲院就在學校旁邊,是許多學生與居民的共同記憶。她認為相較印刷品,手繪更有溫度及藝術價值,舉辦畫展是想以展覽的方式,讓大家看到手繪電影看板,除了勾起在校園的生活記憶外,更能了解其傳統技術及藝術價值。

舉辦展覽之餘,謝森山同時也在藝術中心開設手繪畫板體驗課程,為的就是將一生熱愛的工作傳承給有興趣的學生,將一甲子的技藝傳承下去。彭莉閔表示,當初規畫這堂課程時,很擔心沒有很多人來參加體驗課程,沒想到報名人數竟超過預想的兩、三倍,還因為人數過多,加開了幾個場次。

謝森山為其子女繪製的作品。攝影/徐冠誼

就讀視覺藝術設計系的林芸萱認為,手繪看板技術應該傳承下去,看板不像一般在畫圖可以隨便畫上幾筆,只要有些微的落差都會造成視覺的突兀,只是這項技藝實在很難,她的雖然繪畫技巧不差,卻總是畫不出神韻。

除此之外,有各式各樣的廠商找上謝森山拍攝廣告,有車商也有奢華精品業者,即使工作與產品完全沾不上邊,廠商說是欣賞他堅持一甲子的精神,這樣的精神讓他在手繪看板這條路上,又另外開闢出了新的道路。